她要的,只是一點點關懷,或是些許的師徒之情也好,好讓離開帝京孤身待在師門的自己有點寄托罷了。即使日後解神寧願將絕學傳授給截空,將師門內一切事務都交由旬空打理,獨獨將她棄於一角視而不見,或是認為她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門下弟子,她都可置之腦後,可是就連一絲溫情,解神也都吝於給她。
非但如此,多年下來,她更察覺到,解神除了沒把她視為門徒外,他更是視她為敵。在明白這一點後,她簡直不敢置信,因她實在是很難去相信,在她眼中高高在上、無人可及的師尊,竟把她當成一個敵人看待,不但處處提防著她,還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給超越了過去?nbsp; ?br />
這時她才懂得,為何解神多年來總是待她冷漠的原因,而後,她選擇離開師門返回中土,不再繼續留在他面前當他眼中的敵人。可到頭來,該是注定的仍舊是躲不過,當年的解神將她視為敵人,而在日後,她也真成了他的敵人。
至於那像魔咒般纏繞在他們師徒之間的天下第一。則是一道始終徘徊在解神身後糾纏著他不放的影子,就算她可以看開,他卻始終無法放下。
「天下第一這虛名,我從不感興趣。」夜色沒興趣在這老話題上奉陪,她將手中彎刀一揚,「但為了陛下,就算是得弒師,我也會力保陛下萬世江山。」
「這一回,我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不顧身上的傷勢,解神縱身一躍,快速來到她的面前左右各砍下一刀。「手下留情的人是誰,我想,咱們都很清楚!」她微微一哂,轉動手中的刀柄,兩刀分別朝旁一擋,再上下朝他狠狠一劃。
當以刀抵住他的夜色,使上全力將刀身寸寸壓向他時,兩腳原本站定不動的解神,禁不住她強大的力道,開始一步步地往後滑動,夜色看了,架住他的兩刀往上一揚,旋身一腳踢向他後,善於左右開弓的她,不待他站穩,開始大幅攻向他,且不似上回處處留情,每一刀皆是全力盡出。
因為蓄力抵擋,緊繃的肌內使得傷口再次裂開,傷處隱隱作疼的解神,幾乎不敢相信,他眼前所站的女人,就是那日他親手欲殺的同一人。
不斷旋轉著身子的夜色,一刀接連著一刀密集砍下,紅艷的衣裳不斷旋繞翻飛,就像一朵盛綻的紅蓮。攻勢主權遭她先行一步占走,不得不退於守勢的解神,只能一刀刀地擋下,但漸漸地,他察覺到,夜色就像是初初甦醒的猛獅般,一開始只是力道初開,接下來才次次加重力道,她才正要展現她的實力。
低低的獅吼聲,在他專注應戰時自一旁傳來,他分心一看,是那頭帝國皇帝親賜給夜色的天獅,它正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倆,這讓他不禁想起當年他所說的預言。
當年他是怎麼對黃琮說的?
這孩子注定將會是頭猛獅,若將她留下,日後,她將會噬父……
不肯屈服於命運,身為夜色親父的黃琮,最終,仍究是應驗了他的預言因她而死了,那身為她師父的他呢?在夜色的心裡,她有沒有一絲絲視他為父過?在他兩人之問,是否也有著父女之情?
雖然他明知道,因他的無情對待,要想自她身上獲得一點父女之情,這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而明知道她在多年後羽翼豐碩之時將會弒師,他仍是傳授她武功,這是不是也很傻?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預言,他也不是不怕死,只是,他真的想親眼一見那結果。
他想親眼看看,他是否真能培養出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他更想知道,一旦她學藝大成,她的武藝到時將會有多高強、又有多少人將臣服於她的雙刀之下。
不想死,又很想見到……提心吊膽的度日、唯恐預言將會成真,又希望她能光芒四射……想要她無人能及,又不想連自己也敗在她的手下……這種反覆矛盾,始終不斷重複的心情,歲歲年年下來,始終糾纏在他的心底,渴望斬斷卻又拋不開的這等心情,夜色不會明白的。
有時候,他真希望他是夜色。看看他,花了——輩子努力鑽研武藝。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而質資奇佳,只花短短數年就迎頭趕上他的夜色,她從不會知道,對於她與生俱來的才能,同為武人的他,是有多妒多羨……可惜的是,天底下一就只有一個夜色,而他,就只能是解神而已。
同時也是她眼下最想殺的那一個人。
飛躍過天際的紅影,在落地之前朝他擲出一柄彎刀,落地後夜色又朝另一個方向擲出另一柄彎刀,解神想也不想地一刀將迎面而來的彎刀擊回去,這時衝上前的夜色卻一手將它接住,一刀使勁地將他手中的兩柄彎刀砍向一旁,她空著的另一手,則是正好接住一旁先前擲出的另一刀,順勢自解神的肩頭重重劈下。
雖然雙刀並未脫手,但解神就算是使盡了全力也無法舉起被夜色一手壓下的雙刀,在夜色抽出深深砍至他肩頭裡的一刀時!他不得不一手棄刀徒手接下她又再砍下的另一刀,但他沒料到!夜色竟同時抽回兩刀,在兩刀雙雙朝他砍下而他欲接時,她飛快地棄刀,猛然一震臂,兩掌同時重擊在他的左右胸口上。
骨頭的斷裂聲,在解神怔大了眼時,接連不斷地自他的胸口傳來,沒有停下攻勢的夜色,乘勢奪走他手中之刀,一刀砍向他完好的另一肩,令他兩手再也無法握刀。
飛揚的髮絲緩緩停棲在夜色的肩上,就像是一切塵埃已經落定。她彎身拾起浩瀚所賜給她的彎刀,出口知已勝的她,毫不惦念地轉過身子。
「你可知道……為師這一生最大的驕傲是什麼?」站在原地的解神,在她舉步欲走時,怔怔地看箸她的背影。
「是什麼?」她頭也不回地問。
「你。」
夜色頓對睜大了跟轉過身子,幾乎難掩面上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接下掌門之職吧。日後,在中土與三道為師門開枝散葉……」一直強撐著身子站著的解神,終於再也撐不住地癱軟了身子朝旁倒下。
「什麼?」她只覺得耳中似有一陣囂音穿過,令她什麼都聽不清,也再不能篤定她究竟聽見了什麼。「這是為師一直不願承認的心願……」他定定地說完,已塌陷的胸口,令他不住地咬出血水。「不……」無法接受這事實的她,不斷朝他搖首。
「這些年來,為師一直在想……若你不是夜色,那該有多好?若為師一開始就什麼都不知,也不懂得該如何知曉未來,那又該有多好?」也許如此一來,他們就只會是一對單純的師徒,或是情誼近似父女的兩人,而他們,在今日也不需舉刀相向。
「你騙我,不是這樣的……這一切才不是這樣的!」極力想否認所聽到的一切的夜色,大聲地向他駁斥,彷彿這樣就可以保護好自己,好去否認那個由解神親口說出的事實。
他微揚起唇角,「能夠創造今日的你,是我這輩子最偉大的成就。」
任何人,資質皆有限,即使他花盡所有的力氣去教導旬空與截空,但他們永遠都不如潛力無限的夜色,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承認。他還是得低首承認,唯有夜色,才是真正能夠接他衣缽之人。
「為何你從不告訴我……」渾身氣抖的夜色,咬牙地握緊了雙拳,「為何你現在才想要對我說這些?」
「因我恨你。」他坦然地直視著她,不再掩藏地向她承認躲在他心中的魔。
點點的血珠,自過度用力握拳的夜色掌中不斷落下,解神見了,忽然不再覺得身上有何痛楚,他一臉滿足看著她又恨又悔的臉龐。
「我要你後悔,如此,你才會永遠的記住我。」
眼眶劇烈刺痛,再淒涼不過的悔與恨,直在夜色的心底一下又一下地鞭笞著,在將它們壓抑到極限之後,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她.淒聲地向他控訴。
「你怎能這般待我……你怎麼可以?」好歹她也親口喚過他師父,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麼?為何要恨她恨到這種地步?
「或許是因為……我太想成為你了。」
幾不可聞的低喃,在他合上跟時被吹散在風中,這令夜色不禁痛苦地閉上眼。
喉際極度哽澀的夜色,渾身顫抖不止。她一刀插在地上撐住自己,拒絕因此而倒下,同時她亦拒絕那盈滿艱中的淚,輕易地脫眶而出。
自親父黃琮死後,以為自己不會再感受到任何更加深刻痛苦的她,在這日,卻無限淒楚地發現,解神所留給她的,竟是另一種更加難以忍受的推心之痛。
「主子……」
不知何時站在遠處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喜天,一手掩著口鼻,一串串忍抑不住而落下的淚水,就像是替哭不出的她而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