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爺,大喜呀!折騰了幾個時辰,夫人終於產下了小姐。您瞧瞧小姐生得多討人喜歡,聽聽她的哭聲多宏亮,好健康的女娃兒。」
黃家老爺雙手微顫的從產婆手裡接過襁褓中的女嬰,難掩心中的欣喜若狂。娶妻多年,卻始終膝下無子,年近不惑始得一女,他已經很滿足、很感激了。
「好、好!」黃家老爺一手緊抱著女兒,一手拭了拭眼角,連忙又問:「對了,內人產後無恙吧?她身子向來不好,方才生產耗費如此長的時間,我擔心她……」
「夫人身子弱,此番生產的確是折騰她了。剛才幾度驚險,幸好我已經替夫人把出血止住了,目前暫無大礙,只是日後必定要更加費心調養才行。」李產婆滿臉是笑,一邊拿著汗巾擦汗,一邊說道:「誰不知道黃老爺您是最疼愛夫人的,夫人有您照顧,一定很快就能恢復健康。」
黃家老爺聽了,心頭一熱,抱著女兒進入船屋,只見黃家夫人臥在床上,看來筋疲力竭;但當她睜眼瞧見丈夫抱著女兒坐在她身邊,她憔悴的面容上立刻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夫人,你辛苦了……」黃家老爺握住了妻子的手,滿足心疼。
「能為老爺生下一兒半女,再辛苦也值得。」黃夫人靠著丫鬟攙扶半坐起身,從丈夫手中抱過女兒,手指憐愛地拂過她軟綿綿的小臉蛋。
「夫人,這孩子與你生得十分相似,將來長大後必定是個可人的姑娘。」黃家老爺笑道,將妻女一同抱在懷中。「咱們給她取什麼名字好?」
「老爺,方才生產不順,我腹痛難當,幾乎要昏厥的時候,恍惚間我好像看到窗邊飛來了一隻羽色奇美的黃雀,它朝船屋裡張望著、叫了兩聲,一下子又不見了;待我回神,身子猛然一陣劇痛,才終於產下這孩兒。老爺,您說這孩子會不會是那只雀兒來投胎的呢?」
黃家老爺聞言,不禁一笑。「不管是不是它來投胎的,你一見它就順利生下孩子,那雀兒想必是一種祥兆。」
「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雀兒一身黃金般耀眼的羽色,咱們又姓黃——我想用『雀』字給她取個名字,您說好不好?」
黃家老爺見妻子一臉期待,便將她更攬緊了些,笑道:「仙雀送女來,真可謂是奇談佳話,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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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白雲布莊。
「夫人,好消息!真是好消息呀!」白老爺手裡拿著書信,興高采烈的快步走進內室,只見裡頭眾女眷正圍繞在搖籃邊,逗弄著剛滿月的白家小少爺。
「老爺,什麼事情這麼高興?」體態豐腴,有著一雙彎彎笑眼的白夫人斜臥在窗邊,手裡搖著扇子,笑問道。
「萬彩染坊的黃兄上個月偕妻出外洽商,他的夫人在旅途中忽然臨盆,生了一個女孩兒,出生時日競跟樂兒相同。咱們才喜獲鱗兒,黃兄也同時明珠入掌,這還不是好消息嗎?連老天爺都幫咱們!」
白夫人聽了,眼睛一亮,立刻坐起身,支開了眾人,拉著丈夫問道:「同一天出生?連時辰都相同?果然有這麼巧的事。」
「是呀。當年我與黃兄義結金蘭時便曾立下誓約,將來彼此若有子嗣,同為男兒則使其拜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則結為夫妻,以便兩家永結友好、親上加親。如今咱們有樂兒,他們又生了個女孩,咱們等著結作親家吧!」白老爺捻著鬍子,哈哈大笑起來。「白雲布莊的少爺娶了萬彩染坊的千金,兩家在生意上的合作自然更加密不可分。有萬彩染坊替我染布,從此還有哪間布莊能跟我比!想當年我與黃兄在商旅途中遇到賊子搶劫,要不是我冒險把他從賊窩裡救出來,他現在哪裡有那條命作萬彩染坊的當家!他感念我的恩情,與我義結金蘭,甚至相約兩家結親,也是應該的。所以我說啊,世事難預料,平常多做好事準沒錯!」
「你會有那麼好心嗎?我看你是因為垂涎他那家染坊才救他的吧!若不是他的染坊能染出全江南最漂亮的彩布,你會理他死活、會這樣處心積慮的硬是要跟他攀上關係?做好事?虧你說得出口。」白夫人哼了聲,不理會丈夫因尷尬而脹紅的臉,從搖籃裡抱起兒子,埋怨道:「你為了壯大你的布莊,自己去討好別人也就罷了,幹嘛把兒子扯進去?萬一他們家女兒樣貌不好、性子不好,配不上咱們樂兒怎麼辦?」
「放心,黃家夫婦堪稱是郎才女貌,黃兄是個斯文有禮的老實人,他的夫人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他們的女兒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啊!我今天還沒瞧見我的寶貝兒子呢,快讓我抱抱!」
白夫人幽怨的瞪了他一眼,白老爺訕訕一笑,連忙從夫人手中抱過兒子。只見那身裹錦布的男嬰生得面白唇紅,一雙彎彎笑眼與白夫人一模一樣,十分討喜。
「樂兒這孩子面相真好!瞧他就連瞇著眼睡覺的時候,看起來都像是在笑,好像成天都作著美夢似的。」
「可不是!我懷他的時候不但沒害喜,而且心情天天都很愉快。這孩子除了出生的那一刻在產婆手裡大哭了幾聲之外,長到現在從來不哭不鬧,一張小臉成天笑咪咪的,乖得讓人打從心底疼愛。」
「我想樂兒天生注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才會整日面帶微笑。但願這孩子長大後能人如其名,命中充滿喜樂,天下間沒有任何事能為他帶來煩憂……」
第二章
二十年後,春風澹蕩的蘇州。
城外幾里遠的地方,有幾間被青籬圍起的舊屋子,屋前空地上架起了數十支竹竿,一條條長形藍印花布正掛在上頭曬日。一陣輕風吹過,掀起了重重布幔,藍白花紋紛飛之際,露出了躲在竹竿底下那抹小小的身影——一個身穿藍衣的纖細女子,她身上的藍白印花幾乎要和身旁那些布幔合而為一了。她蹲在地上,手裡拿著食盤,圍繞在她身邊的五、六隻小狗正爭先恐後的向她乞食。
「寶雀,你要我喊多少次?快過來吃飯哪。」
一個嬤嬤從一間屋子裡探出頭,朝院子裡那個藍衣女子喊道,語氣甚是無奈。
黃寶雀聽見何嬤嬤不知第幾次的叫喚,她拾起腳邊已經被那些小狗一掃而空的食盤,站起身來回頭一笑。「好了好了,這就過來了。」
「光顧著餵那些野狗吃東西,自己就不知道餓嗎?」
「嬤嬤,它們是我養的,它叫黃傻皮,它叫黃大頭,它叫黃阿花——只只有名有姓,你別老喊它們野狗。」黃寶雀走進屋,那群小狗一雙雙小泥腳也跟著踏進來。她怕嬤嬤見了生氣,連忙把它們一隻隻拉出去,擺著手說:「不可以喔。」被拒在門外,那群小狗們嗚嗚叫了起來。
何嬤嬤擺著碗筷,忍不住要嘮叨:「身子已經夠瘦的了,還不好好吃飯,老爺跟夫人天上有知,一定會怪我沒好好照顧你。慢著,你剛剛才摸過那些野狗的,還不快給我去把手臉洗乾淨。真是!沾了一堆上跟狗毛,渾身都是!」
黃寶雀縮回了正打算抓起桌上那熱騰騰包子的手,嘻嘻一笑,連忙轉身進屋梳洗。只見梳洗過後的她身上依舊是一套藍布衣裙,寶藍色的布料並不好,亦無多餘花紋,只在袖口、裙擺邊瞧見幾枚小巧的白色圖印。近身細看,便會發現那竟是兩隻小狗追著繡球玩的圖樣。
僅是藍白相間的簡單紋路,那兩隻小狗躍動的身形、歡喜的神情卻是刻畫得栩栩如生,彷彿就要追著那繡球從那藍布上跳出來似的。
「嬤嬤,可以吃飯了吧?我餓極了。」黃寶雀手抱著肚子,臉上漾著討好的笑。何嬤嬤一見,哪裡還裝得了凶,連忙把飯菜端到她面前,催促道:
「這會兒知道餓啦?還不快吃!喏,我今兒個作了糖醋魚,你最愛吃的。」
「糖醋魚?難怪我剛才一直聞到一股香味,愈聞愈餓。」寶雀吃了一口魚,立刻大聲讀歎:「嬤嬤你怎麼那麼會作菜啊?簡直媲美城裡那些大茶館的大廚!我真擔心哪天城裡那些大茶館的當家們若發現了你的好廚藝,一定會把你請去做大廚,到時候我可就得付大把銀兩才吃得到你煮的糖醋魚了。」
「傻孩子,嬤嬤不會去做什麼大廚,我的手藝也只有小姐你才吃得到。」何嬤嬤拍了拍黃寶雀的手,歎道:「我何春曾對天發誓,會代替老爺跟夫人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就算你長大出嫁了,嬤嬤也還是會陪著你、伺候著你,好讓你爹娘在天上看了安心。唉,想起我可憐的老爺跟夫人……」
「嬤嬤,你又來了。來來,吃口全蘇城最好吃的糖醋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