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第一個讓你這個好人起壞心眼的就是我啊。」寶雀小聲咕噥著。「怎麼會這麼倒楣……」
「也許是因為你我有宿世冤仇。」白樂天面無表情的道。「我上輩子受盡了你的折磨虐待,所以這輩子一見了你就想要報仇。」
寶雀笑了,氣氛是如此愉快,但兩人之間卻又是一陣沉默。
宿世冤仇嗎?那她頭一次看見他時那莫名的熟悉感覺,還有心裡頭正漸漸萌芽的、對他的淡淡喜歡,又怎麼解釋呢?
清風拂面、髮絲飄動之際,寶雀似乎聞到了玫瑰的香味。「那……就謝謝你了。」
彷彿感受到了微風中的溫柔氣息,白樂天唇畔勾起了笑,接受了她有些害羞靦腆的致謝。「對了,我再找別的大夫來給你嬤嬤看病吧,好讓你放心工作。」
「啊,還有一件事!上回我去織女廟那邊餵那些狗兒吃東西的時候,發現有一隻常來跟我要東西吃的母狗肚子好大,應該就快生小狗仔了吧。我一直記掛著要去看它。去年有只母狗也是在那兒生小狗,遇上了風雨,沒人幫它,它生了一窩十幾隻小狗後就死了,等我隔天發現的時候,十幾隻小狗也死了一半,我只好把剩下的小狗帶回家裡養,就是傻皮它們……」
傻皮又靠過來在白樂天腳邊磨蹭,白樂天想著它身世坎坷,只得放棄心裡那股把它的長耳朵給打個結的衝動。「不然我先進去問候一下你嬤嬤,待你煎好藥、安置好你嬤嬤後,我再陪你去看看那隻母狗怎麼樣了,如何?喔,剛好我還帶了玫瑰甜糕呢,來拜訪長輩是一定要帶點東西的。瞧,這回我用盒子好好裝著,就不會碰碎了。」
「做什麼每次見面都拿玫瑰甜糕來?好像我是——」
「我府裡養的那些雀鳥呀,也很喜歡吃玫瑰甜糕。」白樂天一手提著玫瑰甜糕,一手接過寶雀手裡的籃子,邊走邊笑道:「一塊糕剝成小塊小塊的,幾乎成了粉,很受鳥兒們的歡迎呢,沒想到你跟它們一樣。」
「我?我怎麼會跟鳥一樣呢!」寶雀急著想反駁,一時卻又找不出什麼有力的理由。「我是人耶,哪有人會像鳥的,真是莫名其妙。」
「滿像的啊,個頭那麼小,不服氣的時候就鼓起胸膛跳上跳下,吱吱喳喳的吵死人了——真的跟小鳥一樣喔。」白樂天說得寶雀啞口無言,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他朝門揚了揚下巴。「喂,都到了還不開門,你是笨頭笨腦的那種小鳥嗎?」
「小鳥都很聰明的!」好不容易想出來能反駁的話,竟是替小鳥辯解,而不是自己。見白樂天一張笑臉十分得意,嘴上無聲的對她做出「笨蛋」的唇型,寶雀只能氣惱的推開門。「嬤嬤,有個討厭的傢伙來探望你了,快把他趕出去吧。」
「真沒禮貌。」白樂天瞪她,轉頭對正坐在炕上的何嬤嬤笑道:「嬤嬤您好,我又來拜訪了。」
病著的何嬤嬤沒料到白樂天會來,一陣手忙腳亂。「白少爺,怎麼來了?」
「貿然前來,還請見諒。只是我聽說您病了,所以來探望。」白樂天微笑,一臉誠懇。「這是城裡宛在軒的玫瑰甜糕,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希望您早日康復。」
「哦?所以這不是要送我的嘍。」寶雀掀開漆木盒蓋,瞧見裡頭整整齊齊排放著十來個玫瑰甜糕,白裡透紅,小巧玲瓏。「你倒真會做人啊,樂爺。」寶雀朝白樂天偏頭一笑,極不真誠的。
「哪裡哪裡,黃姑娘言重了。」白樂天也笑,氣定神閒。「你不是給你嬤嬤抓了藥回來嗎?還不快去煎?喔,對了,順便砌壺茶來,嬤嬤喝完了藥就吃塊玫瑰甜糕甜甜嘴,再喝碗茶順順口,你說多好?還不快去。」
啊?聽他那是什麼口氣!他以為他是這個家的主人啊?連在嬤嬤面前他都敢戲弄她,真是豈有此理。「白樂天!你這人真是——」
「寶雀,」何嬤嬤忽地出聲,制止了正要發作的寶雀。「你就先去幫嬤嬤煎藥吧,我有些話想跟白少爺聊聊,麻煩你。」
寶雀聞言愣住,又看見白樂天得意的朝她瞇眼一笑,她只得答應道:「好吧,我這就去了。」不大甘願的拎起藥材,對那個幼稚的男人用力「哼」了一聲,這才走出去。
「真是個乖孩子。」白樂天愉快地朝寶雀的背影喊道,見那抹纖細身影在原地站定,抓著藥材的拳頭緊握,彷彿忍著什麼忍到發抖了,最後終於決定奮力奔離他的視線範圍。白樂天看得樂不可支,直到他回頭發現何嬤嬤一臉凝重的注視著他,他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咳,抱歉、抱歉。」
「白少爺……」何嬤嬤幾番欲言又止,心中猶豫,但照寶雀與這男人之間相處的情形來看,她似乎該先做些防備,該把事情攤開來說了……
「白少爺,我想請問你,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蘇城曾有一間很大的染坊,叫做萬彩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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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樂天,我嬤嬤跟你說了什麼啊?」走在前往織女廟的路上,寶雀忍不注好奇的要問。「關著門講了老半天,講到我手裡的藥都涼了,到底在講什麼事情?」
白樂天背手緩步走著,沉默了半晌,才朝寶雀回頭一笑。「是秘密。」
「我當然知道是秘密了!你們兩個都不肯告訴我你們談了什麼,嬤嬤說沒事兒叫我別多心,但我看她那神情分明就是有事。你啊更明顯,從離開我家到現在,你同我說不到五句話,而且那五句每一句都不超過五個字。『咱們走吧』、『小心馬車』、『小心石子』、『不告訴你』、『是秘密』——真是的,讓我知道有秘密,又不告訴我秘密是什麼,多折磨人……」
「太好奇的小鳥很容易被野貓設下的圈套所吸引,然後被一口吃掉。我以前養過的一隻畫眉就曾發生過這種慘事,你得小心點。」
「……」寶雀狠狠瞪著他的背影,恨不得趁他不備時用力捶他的頭一記。「討厭的傢伙,討厭的有錢公子哥兒……窮人沒錢吃飯,你們卻花大把銀子在飼養什麼名鳥身上,討厭的紈褲子弟,討厭討厭……」
「第一,我不是一般的紈褲子弟,我的財富是我努力的成果,一點也不心虛。第二,別因為我說你像鳥就對我心懷怨恨,因為小鳥很可愛啊,而且你也真的像鳥。第三,你喜歡狗,家裡養了五、六隻還不夠,連外頭的野狗你也捨不得它們挨餓受凍,所以你應該能體會愛鳥之人為了他養的鳥花大把銀子也甘願的心情。」
「……」又來了,老是一席話就把她說得啞口無言。算了,她不講話總行了吧?
寶雀果然安靜了,白樂天臉上泛起笑,深知她必在心裡狠狠的罵他呢。這傢伙啊,真是一點情緒也藏不住的,叫他怎麼戲弄她都覺得意猶未盡,不想放手……
放手?他本來沒發現自己正抓著她不放,沒想到卻教一個老婦人看出來了——
「既然白夫人已經告訴你黃白兩家過往的種種,那我就直言不諱了……當年黃家沒落時,老爺夫人並未對白家的背棄有何怨言,而且為了避免這代的恩怨情仇留給將來的子孫,他們夫妻倆不曾將白家毀婚的事告訴寶雀,或者該說——當年才五歲的小姐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婚約。我遵守老爺夫人的遺願,始終瞞著小姐這個秘密,只是我沒想到你們兩個會有相遇相識的一天,更沒想到你們之間——
「小姐是我帶到大的,她的心思瞞不了我的眼睛。但是白少爺,請恕我冒昧一問:你對咱們小姐,是不是也生了情意呢?」
當時他太震驚,沒回答,但這一路上他想了又想,才發現自己竟真如她所說的,對那個毛躁又莽撞的笨蛋生了情意……何時開始的呢?第一次相遇時被她推倒在地、大罵他貪生怕死那次?還是她在香肉大會上昏倒那次?還是他誠心誠意來道歉卻被甩了個巴掌那次……怎麼想都沒有一個會讓他萌生情意的情景嘛。
而且何嬤嬤猜錯了吧?那個笨蛋老嚷著討厭他,就算有心儀的對象也不是他,極可能是丁守竹……
「如果你沒有那個意思,那麼就請你謹言慎行,別讓寶雀誤會了,免得將來受傷更深。若是你真對寶雀有意,也請你顧慮著那個被毀棄的婚約,無論如何別讓寶雀又為了當年的事情傷心,枉費了者爺夫人的苦心,我拜託你了……
「寶雀想要重振萬彩染坊,很希望能贏得織染大會,相信白少爺也是一樣的期盼,所以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寶雀染出來的布時好時壞,落差極大。不知道白少爺你看出來沒有?那孩子染布技巧不如一般師父那樣純熟穩定,完全受心情好壞影響。所以要想在織染大會上奪冠,這段時間內就千萬不要讓她傷心難過。我看得出來寶雀她待你與一般人不同,請你千萬不要讓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