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寶雀的心情好壞全都染進布裡了嗎?難怪這傢伙完全掩藏不了自己的喜怒哀樂,簡直就是笨蛋一個。
但其實何嬤嬤多慮了,她喜歡的人若不是他,他就沒那能耐讓她傷心了呀……
「啊!」寶雀的驚呼聲將白樂天自沉思中拉回來,只見她驚喜的喊著,一邊往前頭小土丘上的老樹奔去。「是小狗仔!它已經生了小狗仔了!」
白樂天追著她來到老樹旁,果然看到一隻母狗正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出生沒幾天的幼犬們瞇著眼,正努力的吸吮著母親的奶水。「有八隻呢,真會生。」
「辛苦你了。這幾天得帶些好吃的東西給你補身子。」寶雀心疼的摸了摸母狗的頭,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其中一隻幼犬。「你看,軟綿綿、暖呼呼的,好可愛喔。」
白樂天見她又親又聞,愛不釋手,正要提醒她別打擾人家喝奶,她忽然把小狗舉到他的臉旁邊一比——「嗯,果然很像。」
「什麼?」白樂天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將寶雀手裡那坨軟綿綿的東西撥遠些。
「你啊。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看起來跟小狗好像。」
「什麼?喂!你不要因為我說你像鳥就懷恨在心,硬要說我像狗。」白樂天極力駁斥,一臉委屈。「而且你不知道拿狗來比喻人的話向來都是貶過於褒的嗎?真是無禮的傢伙。」
「我說那些文人真奇怪,好像個個都跟狗有仇似的,老拿狗來比喻小人奸賊,把狗說得一文不值。像狗有什麼不好?我最喜歡的啊就是——」話到嘴邊,寶雀略一遲疑,卻又嚥了回去。
「你最喜歡的就是?」白樂天好奇問道。
「啊?就……就是……」寶雀被他那雙如狗兒般瑩亮的眼睛望得心慌意亂,連忙轉開頭,情急之下只能胡亂指向天。「啊!你看天上,是晚霞耶!」
晚霞?她這話鋒也未免轉得太快了些。「你在說什麼啊?」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晚霞的顏色了!」寶雀呵呵笑著,努力掩飾自己的緊張。「我記得小時候爹常在黃昏時帶我到街上散步,每次經過小橋,看到河水被晚霞染成了一片通紅,我就覺得好漂亮,央著我爹也染出那樣美麗的顏色給我做衣裳,我爹就會笑著說:好哇,不過得上山采情人草才行。」
「情人草?」
「對呀。我爹說情人草是天庭上的織女為了要織出雲彩天衣,特地種來染出晚霞的顏色用的。因為她看見晚霞便會懷念起與牛郎在人間共度的日子,心裡好希望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便將那草取名情人草。後來不知怎麼地,不小心把幾顆情人草的種子遺落銀河、墜入了凡世,所以人間也有情人草了。」
白樂天見寶雀說得煞有其事,不禁好笑。「瞧你,這是你爹哄你的故事罷了。」
「才不呢,真的有情人草!每逢七夕一結果,深山湧泉處方能見其芳跡,是很珍貴的染料呢。偷偷告訴你,我爹寫了一本染料大全,裡面記載了他鑽研染料多年所配製出來的獨門秘方,裡頭就寫著想要染出晚霞般千變萬化的豐富色澤,最上乘的染料就是用情人草去做。就是因為這草藥太難找,所以知道它的人並不多。」
「原來如此。」每次聽到寶雀提起過往,白樂天心裡就有些澀澀的,既愧歉又憐惜……「你爹真厲害,萬彩染坊真不愧是當年蘇城第一的染坊。」
寶雀見他說得誠懇,臉上不禁露出與有榮焉的微笑。「我也覺得我爹很厲害,只是如今除了我跟何嬤嬤,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過往種種令寶雀安靜了片刻,直到懷裡的小狗扭著身子要爬回母親身邊,她才忽然對白樂天笑道:「白樂天,過兩天就是七夕,織女廟這兒可熱鬧了,有乞巧會、香橋會,夜裡還要放煙花呢,你要不要來看看?」
白樂天抬頭,瞧見她頰畔彤彩艷艷,似偷得天邊晚霞的艷紅,眉目間女兒家的羞怯神態,令他怦然心動……「那是姑娘家們才愛去的,我一個大男人——」
「誰說的!我每年都看到很多男女老幼相偕來參加呢。」寶雀慫恿著,又怕太過表現自己心中的期待,連忙又道:「我就是知道你這公子爺不稀罕這種老百姓的節慶娛樂,一定從沒參加過,所以才找你來呀。整天忙著生意、忙著織染大會,偶爾也該休息一下嘛。相信我,真的很熱鬧、很有趣的!對了,丁大人一定也沒參加過吧,你可以找他一起來……不過他應該很忙吧,還是別找他了。呵……」
別找他了,你一個人來就好,陪我去乞巧會、陪我看煙花,你一個人就好……
白樂天望著寶雀呆呆的傻笑,心中倀然,不禁苦笑。原來那艷艷彤彩、那女兒嬌羞,全是為了丁守竹呀。可憐了他的怦然心動竟無人知曉,只能自藏了。
頭一個賞了他巴掌、又令他動情的女子,竟教他如此心煩意亂……
第七章
「七夕?」白雲布莊裡,來關心白樂天準備參賽用的屏風做得怎麼樣了的丁守竹忽地止步回頭,詫異的問白樂天:「要我陪黃姑娘去?」
「是啊。」白樂天想了一晚上,心裡雖然悶,但寶雀既然喜歡丁守竹,丁守竹又是個君子、是好人,他若能促成他們倆,也許就能彌補一些她失去的幸福了。「丁兄整天忙公事、忙織染大會,偶爾也該休息一下。相信我,那真的很熱鬧、很有趣的。」不知不覺把寶雀那套說辭也拿來說服丁守竹,白樂天笑得有些心虛。
「這樣啊……好啊,難得白兄有這個興致,大家一起去看看熱鬧也好。」
「不不,我不去,你陪她去吧。」
「但黃姑娘本來不是約白兄去嗎?怎麼你約了我,自己又不去了?」
唉,她本來約的是他沒錯,但他聽得出來其實她希望是丁守竹陪她去啊。「丁兄,你還記得我說過想要為她做點事、好好補償她嗎?」
「是啊,你願意聽我的話找她一起參加織染大會、給她出頭的機會,已經是很好的補償了。」
「那樣不夠。」白樂天那張愛笑的臉難得出現了難解的煩憂。「她除了她嬤嬤以外別無依靠,一個大姑娘家耽擱至今仍無好的歸宿,白家多少也得負點責任。所以,我希望能替她找個如意郎君……」
丁守竹聽得一愣,身旁始終沉默無聲的安鈺不禁也抬起了頭。
「白兄,」丁守竹表情不大自在,尷尬笑道:「你對黃姑娘真好,只是你與她非親非故,還是別插手管太多得好,尤其是我——」
「可是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十分傾心。」白樂天語重心長的一句話,卻教丁守竹失手摔落了象牙扇,教安鈺握緊了拳頭、青筋暴露。「如果是丁兄的話,我就能放心了……對了丁兄,你尚未婚配吧?黃寶雀那傢伙雖然莽莽撞撞、笨頭笨腦的,但是她心地好又孝順,會是個好媳婦的,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丁守竹退了兩步,惶恐道:「白、白兄!這不大好吧?我並不急著娶妻。」
「我知道,只是叫你考慮看看嘛。明天就拜託你代我向寶雀道個歉,說我臨時有生意要處理所以不克前來,這樣你們兩個就能單獨相處、好好聊聊,也許認識深了以後,你就會喜歡上她也說不定……」白樂天得強忍著心酸才能勉強自己說出這番話。忽見寶雀站在織房外探頭探腦的,他連忙壓低了聲音:「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明兒申時織女廟門口見。你一定要去喔。」他說完,便舍下仍急欲推辭的丁守竹和臭著一張黑臉的安鈺,朝寶雀走去。
「你怎麼來了?」面對寶雀,白樂天只能重振起精神,若無其事的問:「染房有事嗎?」
「喔,沒有沒有,我只是想來織房看看。」寶雀的眼睛亮亮的,隨著旁邊一架織機上頭的梭子來回穿梭而閃動著光芒。「以前我們家染坊裡只見得到花版跟染缸,但其實我很喜歡看人家織布呢,織布師父們手腳並用、轉動著織機,一下子就織出了漂亮的布匹,我好羨慕。」
「這有什麼?瞧我玩給你看。」白樂天說著,便命那織工起身,自己坐上織機搖轉起來,動作熟練得令寶雀大開眼界。
「你真的會啊?想不到你一個紈褲子弟——」
「哼,我出身布商世家,又是擁有百架織機的白雲布莊當家,當然會織布!」
「喔,真看不出來呢。」寶雀嘴上揶揄,心裡卻著實被他操作織機的模樣所吸引。他撫弄輕紗的手指修長,擺動織梭的手腕靈活而有力,端坐在織機前的身影散發著股優雅氣息,不同於一般織工的匠氣;千縷輕紗在他流暢而溫柔的動作下成了光滑的布面,一切渾然天成般優美。「白樂天,你教我吧。」寶雀忍不住滿心的期待,小聲央求道:「我也好想試試織紗成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