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白樂天心情不太好,但對母親仍維持著和顏悅色。「我現在有事,趕著去城郊一趟,回來再陪你泡茶好不好?」
「城郊?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個黃姑娘?」白夫人一臉緊張,又壓低了聲音。「金華染坊的金老爺和金小姐來找你好多次了,你老是避不見面怎麼行呢?現在金家小姐就在裡面,你進去和她聊幾句吧。」
「我這些天為了織染大會的事正忙著,哪有時間跟她閒扯。娘,你就跟她說清楚了吧,我真的不想娶她,不是她不好,就當是我配不上,請她另擇良人吧。」
「這話我可不說。咱們兩家明明就門當戶對、再配不過了!況且他們來又不只是為了親事,是為了織染大會呢。快,別讓金小姐坐在裡頭空等,快進去!」
白樂天被母親又推又拉的,只得進屋去,一邊又回頭朝家丁小柴喚:「去房裡把今早買的玫瑰甜糕給我拿來。啊,記得用漆木盒兒仔細裝好,別碰碎了。」
「白大哥。」端坐在廳前、一身桃紅的金喜起身,朝白樂天福了福身子,項上的金鎖片在她嬌艷的容顏上映出的卻是冷冷的光。「終於碰見你了,我同我爹來找你好幾次,你恰好都不在。」
可惜啊,明明生得是傾城傾國,卻老是冷冰冰的,高高揚著的睥睨目光裡彷彿什麼也看不上。難道名門豪府的大家閨秀就非得這個樣子嗎?一點也不可愛。那些尋常百姓家裡的姑娘就不一樣了,有的溫潤可人、有的俏麗活潑、有的率真爛漫,這才最是教人心儀的水鄉姑娘哪,就像是那個黃——
那張喜怒哀樂全藏不住的桃子臉忽然浮現腦海,嚇了白樂天一大跳!
搞什麼!那個傢伙笨頭笨腦、莽撞又毛躁,還很喜歡對他發脾氣,哪裡會令人心儀啊?哪裡會!簡直就是莫、莫名其妙——
甩甩頭要自己清醒點,白樂天對金喜客氣一笑。「抱歉,我最近忙著織染大會,都待在白雲布莊,現在也只是回來拿點東西,很快就要走了,請原諒我招待不周。」話畢,他立刻轉頭朝裡面喊:「小柴、小柴!還不快把玫瑰甜糕拿來!」
「白大哥,我就是為了織染大會的事情來找你商量的。只要能在織染大會奪冠,便能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咱們金白兩家素有往來,白雲布莊有不少布都是交給金華染坊染的,我認為咱們應該合作。」
「謝謝令尊與金小姐你的好意,但實在是很抱歉。」白樂天打斷了金喜的話,伸手接過了小柴拿來的玫瑰甜糕,微笑道:「我已經答應了別人,與她們共同參加織染大會,請恕我不能跟你們合作。」
「哦?」邀約遭拒,金喜冷艷的臉上有著些許受辱的不悅。「難道蘇城還有別的染坊比金華染坊更大、更受到白大哥的青睞?」
「那裡稱不上是染坊,只是個小小的鋪子,染工才兩個呢。」或許該說是一個?「但我就是看中了那間小鋪。況且我既然已經跟人家說好了,就不能再反悔。」
「只有兩個染工的小染鋪?白大哥,你說的是不是在城郊外那個——」
「金小姐,在下實在有事趕著要辦,不能奉陪了,你若喜歡,就同家母泡泡茶、聊聊天吧,她很喜歡與你閒聊的。」白樂天微笑著,向金喜告辭,轉身便走。
「白大哥,周大爺來找過我——」金喜立在原地,清冷的聲音像是在警告,也是不肯放棄。「錦繡布莊的周大爺,你知道的吧?一直很想打敗你的白雲布莊的那個周大爺,他希望能與金華染坊結盟參賽,我爹還沒回覆他,因為咱們屬意的布莊是白雲布莊,屬意的人選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白樂天略彎了身,朝金喜露出抱歉的笑。「承蒙抬愛,白某謹記於心。再會。」
白樂天提著一盒子玫瑰甜糕離開了,金喜愣愣的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高傲的氣勢散去大半,她一軟身,只能頹然坐進椅子裡。目光瞄見桌邊一塊布,是白樂天方才進門時手裡抓著的,離開時卻忘了帶走。「這個,就是那個小染鋪染出來的布?」金喜執起布一看,眉頭緊皺起來——
這塊布色彩斑駁、深淺不一,簡直糟透了。這就是白樂天中意的染鋪的染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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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寶雀!」白樂天來到城郊外寶雀住的屋子前,只見幾隻狗仔正在院子裡追著玩,屋裡頭卻是安安靜靜的。「難道不在家?也沒來布莊,跑哪兒去了……」
竹門沒上鎖,白樂天推門走進院子,那群小狗便圍了過來,興奮的猛搖尾巴。
「陌生人來了還那麼開心的歡迎,真不知道她養你們這群狗幹什麼用的。」白樂天搖頭歎道。一隻背上有著黑色斑點的白毛小狗扯著他褲腳不放,他只好彎下身來撥開它。「唔,我記得你,叫什麼來著?傻……傻皮?」
「汪!」傻皮聽見呼喚,回應似的吠了一聲。
「你害我的黃鶯嚇出病來,到現在還病懨懨的,我同你是仇人呢,還對我這麼熱絡。」白樂天抓著傻皮的長耳朵,扭過來轉過去,恨不得打了個結才好——
「你在幹什麼?」
白樂天猛一抬頭,瞧見黃寶雀正皺著眉狐疑的俯望著他,他連忙兩手一鬆,尷尬笑道:「沒、沒幹什麼啊。你回來啦。」
「嗯。」寶雀無精打采的應道,看來十分疲累。
「喂,你去哪裡了?不來布莊也要事先說一聲,別讓人擔心嘛。還有啊,你這兩天染的布是怎麼回事?色澤黯淡斑駁,和你之前染的差遠了,害我大吃一驚。是不是染料出了問題?還是——」
「很抱歉。」寶雀忽然一個大彎腰,對白樂天低頭道歉。「我……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參加織染大會,我不應該這麼做……還是請你另擇染坊吧。」
「啊?」白樂天愣住,心裡猛一跳。「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難道是因為她已經發現了那兩個荷包的秘密、那個被遺棄了的婚約?所以……
「周大爺來找過我。你知道嗎?那個——」
「那個錦繡布莊的周大爺嘛,一直很想打敗白雲布莊的周大爺嘛。」又是這個名字,他今天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找你一起參加織染大會?」
「是啊,以前我替他染過幾次布,比起咱們平日做的零零碎碎小生意,他算是出手闊綽的大戶了,最近他才打算要給咱們一筆大生意做呢。但是當我跟他說我已經答應要跟你一起參賽,他便不高興起來,說若是我要與白雲布莊參賽,就別再想替錦繡布莊染布了。」
「這有什麼!頂多就不做他的生意了,全天下就他一間錦繡布莊嗎?」
「可是現在離織染大會還有兩個月,我整日往白雲布莊跑,全心為參賽做準備,不單是周大爺的生意做不成,也無暇再接別的生意回來做了。咱們是沒什麼積蓄的,這兩個月家裡豈不是要斷炊了?」寶雀滿面愁容,又將手裡的籃子舉到白樂天面前。「嬤嬤一個人忙壞了,前兩天夜裡受了涼,頭疼得起不了床,大夫來看過後還是沒好轉,我今天趕著再去替她抓藥回來,所以才沒去白雲布莊……」
唉,他倒忘了這一點。她們只是間小染鋪,連個正經鋪名都沒有的小染鋪,每日替人染幾匹粗布賺得的幾兩銀子卻是她們最重要的收入。他一心一意為參加織染大會做準備,卻沒顧慮到她的生計問題……
「嬤嬤從小照顧我到大,我若為了想在織染大會一舉奪冠的私心而不能照顧嬤嬤,那就太不應該了。所以,很抱歉……」
「有辦法!」白樂天猛然大喝,又朝被嚇一跳的寶雀笑道:「周大爺不給你生意做,我給你啊。這兩個月就當是我雇你當白雲布莊的染布師父,不但供你食宿,還每日按例算工錢給你,這樣你就不用再為了生計而煩惱了。」
「啊?可是——」
「不用可是了,咱們是夥伴、是朋友嘛,照顧朋友是應該的,這點小忙我還幫得上……喂!你那是什麼臉?你可別小看我了,我白雲布莊財力雄厚,多養你一張嘴根本就不痛不癢,就算把你跟你嬤嬤接過來住我都辦得到。」
「知道啦,老愛炫耀自己的財富,果然是俗不可耐的商人。」寶雀雖然皺著眉,嘴角卻是上揚的。「我只是在想你竟然會這麼好心,害我受寵若驚,好不習慣。」
「什麼?!你這麼說也太過分了。我雖曾很壞心的對待過你,但其實我本來是個很好的人啊,我和善圓融、樂善好施,重信重義、見義勇為,眾人皆認與我相交很愉快,所以喊我一聲樂爺。我本來就是個好人,只有那次碰上了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