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還真是個沒意義的最後心願。」
他眼底餘光瞄見她左腳的大拇指,當她說話時不自覺地抖動,很是可愛,但配上她評鑒的語氣,就很可恨了。
「妳又要問又要批評,安琪,妳不累啊?」
「真的沒意義嘛!」
太愛太愛,所以縱使生氣也氣不久,他歎了一口大氣,「妳怎麼會想問這個問題?」
女人扳著手指,思索般皺眉頭。
「我看了一本書,內容提到瑪雅古文明,在瑪雅人的想法裡頭,時間可以切割成一個又一個的太陽季,每一個太陽季結束時,這個世界便會完全毀滅,然後重生:而現在是第五太陽季,在二○一三年就會結束,沒有幾年就要到了呢!所以我很好奇,你最後會在哪裡,在幹什麼?」
「妳相信這種末世預言?」她不是那種迷信的人才對。
況且剛過千禧年,電腦既沒爆炸,人類也沒滅亡,所有的末世預言現在看來都等於笑話,怎麼會在此時又想起這種事情。
「呵呵呵……」
女人笑而不答,沒有直接肯定,代表她也心存懷疑。
他看著沐在陽光中,在他懷裡撒嬌的女人。
微微歡喜的暖意爬滿他的全身。
「那妳呢?世界末日的時候,打算最後要做什麼?」
女人聽到那句最後要做什麼後,突地露出一個含意很深遠,很難瞭解的笑容。
「我要抱著你的孩子,」安琪毫不猶豫的抬起眼,「然後在毀滅的前一刻閉上眼,告訴自己,我愛得不枉,這一生沒有白過!」
聞之能使人醉的甜美嗓音,卻讓裡耶·佛藍恩怔忡不能言語,摟著懷裡的女人,為了可預見的第三次離別幾乎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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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陽光消散,他張開眼,仍是墨一般黑的夜,只有遠處未滅的霓虹在閃動。
他選擇離開。
在那樣堅決不移的信念前,他懦夫般地逃了。
二十歲的她露出了跟十五歲時的她一樣的堅毅神情,他卻絕對什麼都不能留下。
不然能怎麼辦,有更好的選擇嗎?
因為無法忍耐貪念而再度接近她,本來就只有離開這個結局。
三番兩次讓她動心而又拋棄她,安琪因為他而不幸,而他不能再讓安琪更不幸。
他不瞭解安琪為什麼那麼想要孩子,正如她不明白他是為了什麼回到她的身邊。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了她,他的雙眼就可以什麼都不用看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了她,那他的耳朵可以直接聾掉。
她是這樣的存在,所以他應該、應該好好的呵護她,不讓她痛苦的方法,就是永遠消失才對。
可惜,天不從人願。
方水人的思緒又回到過去。
兩年前,二○○三年,在又騙光一個詐欺師所有的資產後,正打算潛逃時,一個妖艷至極的女人出現在眼前,動作瀟灑。
他知道她是誰。
單雙,單氏的第三繼承人,藏身在白道的妖魔殿偵十隊隊長,為所欲為的萬魔之王,權勢幾乎能夠傾天覆地。
女人巧笑倩兮,嬌滴滴地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惡魔?」
方水人並不瞭解來者是何居心,尤其她是一個令黑暗界居民人心惶惶的傢伙,不能等閒視之。
更何況她一開口就道破了他的身份,行騙這麼多年,他從未留下任何把柄,更別說證據,也沒被逮過,或許連愛彌兒都忘了他的本來面目,這個女人卻找出了他的藏身地。
何必讓場面更難看。
「單隊長,今天什麼風把妳吹來?」不需隱藏反倒落了個輕鬆,方水人坦蕩笑問。
見男人不再掩飾,單雙吹了聲響哨。
「滿爽快的嘛!我還以為要花點工夫才能說服你呢!」
方水人心底浮現巨大疑惑,但他並未表露,只是靠著窗台,思考該怎麼脫身的同時,附上一枚能使人失去戒心的笑。
他幾不可察往脫逃路線蕩去的視線裡,滿是不知名的埋伏。
這下可好,逃是不用考慮了。
「說服我?」不知單雙在打什麼算盤,但多一分瞭解,便能少一分傷害。
布下天羅地網的女人,反手撐在距離五公尺以外的沙發椅背,風情萬千,眸射精光。
「說服你為我服務啊!」單雙天經地義一般地說道。
她就知道這男人不會乖乖就範,但他不可能有機會拒絕她。
方水人眸一瞇。「為妳服務?妳是警察,我是詐欺師,我們之間有什麼可以談得上服務之處?」
老鼠怕貓,冰火不相融,他們是天敵之類的關係,沒互相殘殺就已經是違反常理,攜手合作更是居心可議。
女人歪頭不語,吊男人胃口。
半晌--
「如果,」單雙笑語的同時,散落了個牛皮紙袋裡的內容物,「你是一個平凡的詐欺師,那我也不會需要你,但你是黑色詐欺師,也就是代表你的本事之高,連詐欺師都能欺騙啊!」
方水人不明白她在做什麼,視線掃過落在地上的東西。
只一眼,他便失去呼吸能力。
每一張照片中,都有一張臉孔,屬於常駐他心頭的人兒,而且大半躺在特定男性的懷裡。
男人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但單雙有把握,他心中此刻風起雲湧。
她抽出一張紙袋裡殘留的照片,刻意送到男人眼前。
「喲喲喲,雖然是偷拍,可是拍得還不錯呢,臉都好清楚,這個男的應該是乾陽堂的堂主幹歌吧!」女人頓了一會兒,嬌笑續道:「咦?你不覺得照片上的女人很眼熟嗎?」
方水人反覆審視後,微勾起唇,態度優雅從容。
「我不認得這位女士。」
他一句話讓單雙更加無所謂。
「不認得啊?!」女人話鋒一轉,冷若冰霜,「那麼你肯定不介意我將這些照片送到政風室囉?」
下一秒,她成功的看見男人變臉,暗含威脅的話語接連逸出她嬌嫩粉唇。
「哎喲,還是送到八卦媒體好了!」
方水人冷笑。
明眼人前不做暗事,她既然能夠直接扣著他所在意的人來此威脅他,絕對摸清了他是誰,他過去的行縱,甚至所有底細。
單氏有這樣的能力,單三小姐亦正亦邪也不是新聞,她向來不擇手段。
身為現役警察卻和黑道大哥牽扯不清,這東西足以讓安琪再也無法在警界立足,身敗名裂,為了要脅他,單雙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都不奇怪。
「妳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方水人……不,游令衍淡問。
單雙讚許一般地笑了。
「腦筋很清楚呀,游令衍。」像是證實他所想無誤般的特地吟了他的名,「難怪是騙徒中的騙徒,愛彌兒的好徒弟。」
游令衍雙眸一闇。
「又有何難,人都有貪慾,洞悉人類天性好逸惡勞想一步登天,就能夠使人掉入陷阱;更何況是比一般人更貪婪,更不壓抑貪心的詐欺師,他們在這一行打滾,比常人自大,只要能夠取得信任,在他們大意的時刻,就可以大口吃掉他們。」
最難的部分是找出他們的行蹤,但愛彌兒幫他省去尋找的麻煩。
單雙凝視著男人,聽著平板無波的陳述,咬著照片一角,動作嬌柔,但眼神露出無限疑惑。
好怪啊!
這個男人看著心上人和別的男人曖昧不清,還是一樣沉得住氣呢!
「你不嫉妒啊?」比起目的,這一點更讓她好奇,女人毫不在乎,刺探地問。
游令衍並不誠實,但也懶得欺騙,她都已經抓住了他的弱點了,何必多此一舉。
而嫉妒是一種甜美的權利。
「我沒有資格嫉妒,」比起嫉妒,他更想知道她的來意,「但我願意不惜一切的保護她。」
單雙浮現了更露骨的疑惑。
「我不懂,真的不懂感情是怎麼一回事,能讓人深情不悔又是什麼荷爾蒙作用?」忘了本意,她喃喃地問。
像把弄玩具,卻發現了難以解開的機關,於是有些困惑,有些想要弄清楚的問法。
感覺到這一點,游令衍苦笑。
他不明白惡名昭彰的女人為什麼會有如此鬆散的表情,但他似乎也因為她的坦然而放鬆了戒心。
或者,更精確的來說,他是終於不用再隱瞞了,毋需壓制本來就洶湧狂暴的情意。
「我並沒有深情,也沒有不悔,只是,」男人頓了下,「一個人會去保護自己的天地所有又有什麼奇怪?」
安琪是他的一切,所以他自己變成怎樣都無所謂,十幾年來,他都是這麼信服的。
只要她幸福,他似乎也能聞到幸福的香氣,而陶醉不已。
因為有她記得他是誰,所以他可以變成任何人,為了復仇而弄髒靈魂。
他注定要下地獄,但安琪一定會上天堂,帶著記憶中還稚幼純潔的他上天堂。
這是他的救贖,除了活在黑暗裡的人,一般人無法體會的救贖,生於愛而更強於愛的強大力量。
身為詐欺藝術師,男人的少見坦白沒有帶來答案,單雙艷眸骨碌一轉,又恢復她原本不怒自威、霸氣外放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