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勢眾,恃著言論自由,逢政策必反。」
鄧伯誠漸漸想起來,「灼榮,那斗馬的故事?」
「是,兩個貴族賽馬,各有上中下三匹駿馬,甲那三匹馬比乙的三匹馬水準略高,怎樣斗呢?乙一定輸梗。」
「這時,孫子上場了。」
「對,孫子說,以上馬對上馬,中對中,下對下,一定輸。」
「於是,拿乙的下馬去斗甲的上馬,輸一場,以乙的上馬對甲的中馬,贏一場,又以乙的中馬對甲的下馬,再下一城,三盤兩勝,乙的三匹馬實力均不如甲,可是他贏了這場賽事。」
「當乙拿下馬出來斗甲的上馬時,旁觀者嘩然。」
「灼榮,王庭芳是那匹下馬?」
王灼榮連忙更正,「我不會那樣說,但是她的確缺少經驗,因此勇氣十足:雖千萬人,吾往矣。」
「因此市民對她的鐵腕政策無可奈何。」
「外國人都讚她做得好,對症下藥,再簡單沒有,但是以往的長官就是要做濫好人,不敢灌藥。」
鄧伯誠喃喃說:「這藥頂可怕。」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她任滿後一人一票,我們再推一匹上馬出來。」
「你終於明白了,伯誠。」
鄧伯誠忽然問:「屆時庭芳怎麼樣?」
王灼榮笑笑,「女孩子葉落歸根,也是結婚生子的時候了,王家長輩伸著脖子等第三代不知已有多久。」
「那樣勇敢的女子少有。」
「是,我為庭芳驕傲。」
這時,鄧伯誠忽然聽得鶯聲嚦嚦,「原來是鄧先生來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鄧伯誠笑逐顏開,知道美妙的聲音屬於好友的紅顏知己關明媚。真好,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轉過頭來,只見那出色的年輕女子身披沙龍,神情說不出柔媚,靠在王灼榮身後,手搭在他肩上。
「鄧先生,你來得真好,替我主持公道。」
鄧伯誠身不由主地說:「請講。」
她十分委屈地說:「王先生不願同我結婚。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太過分了。」
女郎大喜,推一推王灼榮肩膀,「聽見沒有。」
王灼榮握著她玉手,歎氣說:「結婚才害了你,你我年紀相差三十年,你很想盛年做寡婦?」
桌上剛有一盒新鮮奶油,用來吃司空餅用,關明媚用銀匙勺了一匙,塞進王灼榮嘴裡。
她一轉身出去了。
王灼榮攤攤手,「看,我多煩惱。」
「想留住伊人,就結婚吧。」
「一旦註冊,她可凶了。」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呀,這樣美麗的敵人,多有趣。」
「伯誠,還有八個多月,你那一人一票願望便可實現。」
鄧伯誠遙望蔚藍的太平洋,忽然顯露一絲老態,「但望如此。」他一瞬間又恢復了英明本色。
第五章
下午,他在泳池裡蕩漾。
傍晚,乘直升飛機去看基威維亞火山的熔岩,之間巨型暗紅色火舌流向懸崖墜落海水,蔚為奇觀。
王灼榮說:「土著說大地不屬於人類,人類屬於大地,想想真有意思。」
鄧伯誠對大自然心服口服,不再言語。
他心平氣和回轉融島。
一見王庭芳,一顆心又幾乎自胸膛裡跳出來。
「什麼?」
「有好幾個財團支持我競選連任,我已著手籌備競選組織,誠叔,你任何意見都是寶貴的。」
鄧伯誠瞪大雙眼,呵,請客容易送客難。
「連任為期三年,最多做兩期,因為我這一年也算一期。。。。。」
鄧伯誠不敢相信雙耳,王庭芳說做就做,毫無猶豫,該做什麼,立刻實施,漸得民望,大有希望連任成功。這與鄧伯誠以及一班謀臣預料的大有出入。連王灼榮都沒有料到這一著。
孫子兵法竟然失效。
王庭芳微笑,「鄧叔,我的看法是這樣:你勞苦功高,不如歸山,局裡會以最高榮譽恭送你退休。」
鄧伯誠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眼前一切像變成慢鏡頭,王庭芳一舉手一投足看上去得不真實,他忘記孫子四字真言: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不知己,也不知彼,全盤低估王庭芳心計及能力,故此一敗塗地。
薑是老的辣,他問:「幾時?」
「一年後。」
「為什麼還要拖一年?」
庭芳微笑,「那才叫功成身退。」即這幾個月還需要鄧長老。
「一人一票,你有信心?」
王庭芳收斂笑容,「全民投票,民眾意願不可忽視,倘若融島自由選舉成功,制度可推往各大城市。」
鄧伯誠呆了半晌。
王庭芳的意願與他完全一樣。她簡直是他的承繼人,所以,她要他退下。
鄧伯誠剎那間頓悟,他微微笑起來。
「庭芳,你是首長,帥印在你手中,剩下八個多月,我會全力支持你競選連任。」
王庭芳鬆口氣,「謝謝你,鄧叔。」
「不同政黨將派不同選手——」
他們一直談到深夜。
鄧伯誠漸漸支持不住,香濃咖啡一杯接著一杯,心靈雖然願意,他的肉體卻軟弱了。
相反,庭芳越夜越精神,雙眼像是射出晶光來,索性把政務司一班高官也叫來旁聽,以便日後分配工作。單是她的精力足夠鬥垮所有中年競選對手,真正厲害。
大部分手下仍然拘泥:「本子紀錄得清清楚楚,改例恐怕要經過釋法。」
較年輕的一個說:「所有律例都隨環境需要不住修改而來,否則我們還在跟隨科舉制度。」
會議一直開到凌晨三十分。
王庭芳忽然說:「今天興旺街有一建築地盤塌棚架七名工人重傷,誰願跟我去醫院探訪傷者。」
眾人發呆。
只有一個女將舉手,「我去。」
「各位回家休息吧。」誰都聽出王庭芳語氣中有揶揄之意。
愛司立刻準備出發,充任司機。
庭芳問:「這班人精神為何這樣差?」
愛司答:「離婚結婚旅遊耍樂投資金股都需要花費大量精力,他們都有豐盛私生活。」
「啊。」
「就你一個人沒有自己呢,王小姐。」
庭芳又說「啊。」
到了醫院,當值醫生見到她,十分感動,立刻將工傷情況詳細報告。
警方也即時派人來匯報,接著,建築署人員也出現了。
最覺安慰的還是傷者家屬,本來愁眉苦臉,忽然見到王小姐,紛紛圍上來。
庭芳的工作不過是細細聆聽苦情,鼓勵士氣,瞭解事實。
一名少婦垂淚說:「我家有兩個極小孩子,我是主婦,全靠我丈夫。」
社會福利署人員立刻說:「我們會跟進。」
一個少年走近說:「你是王小姐。」
「我的確是王庭芳。」
少年打量她,「你年薪數百萬,住在山頂,坐歐洲大車進出,吃鮑參翅肚,送子女到英美讀書,你知道民間疾苦嗎?」
王庭芳微笑。來了。自由社會最多這種刁民。
少年又問:「你可知道地鐵公廁時時淤塞嗎?」
庭芳立即回答:「地鐵站不設公廁,你是傷者什麼人?」
少年見難不倒她,倒也佩服。
「我是他小弟。」
「你需要什麼協助?」
他同福利署人員訴起苦來。
傷者大都昏睡,其中一個人有生命危險。
庭芳同愛司說:「看新聞是一件事,現在巡視感受大不相同。」
四十分鐘後她倆離開醫院,回到鳳凰台一號,王庭芳繼續閱讀文件。
清晨,周啟之早起讀報,「特首小姐你早」一欄已由師妹執筆接替。
余小娟寫得很好。
可能太好了,繪形繪色,像是置身現場一樣,對一切瑣事瞭如指掌。啟之開始懷疑。
這個師妹慧黠如狐。
他低頭沉吟,電光石火之間,呵地一聲,立刻跳起來在廳內各角搜索。翻倒茶几,發覺茶几底貼著一枚硬幣大小竊聽器。
啟之吁出一口氣。
慢著,她在屋內逗留良久,還有什麼佈置?
在書架上又找到針孔拍攝機。
啟之忽然生氣,太過分了!
接著,吊燈,牆角也發現機關。
余小娟雖然急進,但不至於如此大膽妄為,一定是林森在背後教唆。
周啟之憤怒地取起電話,預備斥責老友。
回心一想,緩緩放下電話,這間鄉村屋本來屬於林森,他要拍攝周啟之出浴鏡頭,也有權這樣做。
過不蓋功,周啟之呵周啟之,你切莫忘恩負義。
他惱氣漸消,斟一杯冰凍啤酒,喝完之後,好過得多。
找地方搬出去是正經,這屋裡不知多少陷阱。
只見照片內王后穿著自巴黎名師訂製的華麗釘珠服飾,艷光四射。
「看到她的鑽表嗎,我也有一隻,大學畢業時叔叔送我的禮物。」
啟之忽然說:「國家與人民那般貧困,她打扮得再華麗也沒有用。」
「王后也得有王后的樣子。」
「貴族更應身先士卒,有權柄的人一定有更大義務。」
王庭芳吁出一口氣,「你說得真好。」
啟之有點不好意思。
「啟之,你我其實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可是與你談天說地真有意思,一點負擔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