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之不由得說:「因為我幼稚一如小朋友。」
王庭芳忽然笑起來,容顏像綻開雲層見到晶光般亮麗。啟之看得呆了。
就因為不常笑,所以笑起來才這樣好看。他不敢逼視,連忙低下頭。
廚子做出了清淡的三菜一湯,出乎意料,王庭芳吃得很多,真看不不出纖細的她胃納一如壯漢。
她笑笑說:「非吃不可,否則,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啟之想起來,「這是孔明自歎吧。」
「你可愛讀三國誌。」
啟之笑。「你虞我詐,真沒意思。」
她酌了一碗雞湯給啟之。
------你希冀她下下廚為你做三菜一湯?
「你有心事。」
「什麼?」
王庭芳說:「啟之,你有心事,起初見你,你笑口常開,近日轉了高職,反而心事重重,放心,啟之,你一定勝任有餘。」
啟之低下頭,「王小姐,你待人至誠。」
庭芳忽然問:「是誰先叫我王小姐?」
「因為你不是王先生,又不是王太太。」
庭芳抬起頭,「這一叫,恐怕要到六十歲,永恆的老小姐,多可怕。」
「你是地方長官,他們不好叫你名字。」
「你呢?」
啟之惆悵,「我更加不可,我是一號的司機。」
「現在你是我朋友。」
啟之衝口而出:「首長身份,哪裡還有朋友?只得中央與下屬了。」
王庭芳本來在吃冰淇淋,忽然怔住,緩緩低頭。
「你說得對,啟之。」
啟之以為飯局已經結束,可是庭芳邀請他到園子散步。
「不可,不知道多少長距離攝影機對著你,」
她微笑,「這一季好多了,除出領先報,大致還算平靜。」
啟之暗叫一聲慚愧。
「市民彷彿已經消化我的辦事作風,可是門口永遠駐紮一隊示威人群,每天一個新題目,不論什麼,一定有人反對。」
啟之但笑不語。
搞破壞有時也很有趣,大學裡有的是淘氣鬼,工程系學生每年一次把校長車子吊到大樹上,叫他防不勝防啼笑皆非。
這時,門外一聲咳嗽。愛司回來了。
庭芳立刻輕輕放下保護罩,語氣謹慎起來。她低聲問:「啟之,下星期三有空嗎?」
啟之一怔,「下月三號是我侄子小寶生日,我一早答應陪他吃飯。」
「啊。」
愛司進來,「王小姐,工商署長自紐約回來,有要緊報告。」
王庭芳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再說私事。「那麼,愛司你送啟之出去。」
愛司答聲是。
一路上她與啟之都沒有言語。
「愛司-------」
她揚揚手,「我明白,大家都是好兄弟。」啟之十分尷尬。
「啟之你不要介懷,我心中沒有芥蒂。」
啟之微笑,「你是英雄。」
愛司又問:「傷口都好了嗎?」啟之點頭。
「那次你受傷救了特首府名望。」
「愛司你太客氣。」
「市民並不嗜血,見了紅,大家都慌了,也許太過分了,漸漸收聲,單挑重要的事來說。」
「像大屋搬小屋,開頭總不習慣,故此吵鬧不安。」
愛司問:「你覺得屋子面積更改了嗎?」
啟之連忙改變話題:「我自大哥家搬出來住得很舒服。」
愛司卻說:「不過自市區搬到了郊區罷了。」
「王小姐有什麼大計劃?」
「她要出門。」
「這並不是希罕事。」
「到幾個大國首都推廣融島,在哥倫比亞區華盛頓可能見到美國總統,整個行程兩個多禮拜。」
「呵什麼時候出發?」
「下星期四一早。」
啟之怔住。
下星期三有空嗎?
那天是小寶生日。
也許要同小寶商量一下,改期遷就,提早一日慶祝。
那晚回到家裡,周啟之輾轉反則。
吃完飯,又再約他,是什麼意思?
是,抑或不是?
手臂枕在頸後,想了半夜,漸漸入睡。
朦朧間同自己說:喜歡看到她說話,就赴約吧,多想幹什麼。
這時,電話鈴響了。
啟之驚醒,取過話筒,一把聲音這樣說:「師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了,敬酒不吃吃罰酒。」
啟之不禁笑出來。「卿本佳人,緣何做賊?」
「為著生活。」
「嘿。」
「周啟之,如果我們告訴鳳凰台一號你是內奸,王庭芳會怎樣想。」啟之跳起來。
「師兄,避重就輕提供資料,大家好下台。」
「你敲詐我?」
「正是。」
「像黑社會一樣,」
「師兄,你以為這世界是什麼顏色,淡藍抑或粉紅?」太可惡了。
「快,師兄,截稿時間已到。」
啟之只得將王庭芳行蹤透露一二。
余小姐滿意地掛上電話。
燈火通明的報館辦公室裡還坐著林森與新聞組長。
大家沉默一會。
終於林森說:「事情居然演變到這種地步,始料未及。」
組長說:「他對她有感情。」
余小娟也說:「這還不奇,看情形,這感情還不是單方面的事。」
「什麼?」林森跳起來。
「王小姐對他另眼相看。」
林森與新聞組長齊齊大聲喊出來:「特首戀愛,嘩,世紀新聞。」
余小娟說:「慢慢來,切勿打草驚蛇。」
「是是,呵,天助領先報。」
他們鬆一口氣。
另一頭,周啟之卻像吞了一大口粗鹽,苦不堪言。
沒想到離了職更慘,即無報酬又得提供消息。無論說什麼,他都在出賣王庭芳,真叫他懊惱。
天亮了。
啟之推開窗。
忽然聽到布谷鳥叫,鳴聲溫柔又渴望,他脫口而出:「媽媽,是你叫啟之?」淚盈於睫。清晰地回憶到,少年時放學下了電車,與小同學李景開一起過馬路回家,已可看到母親的面孔在廚房窗口張望出來,媽媽每天總是這樣等他放學。
啟之哽咽,苦惱地用手捂著面孔。
電話又響了。
是鳳凰台管家找他,「啟之,週末也早起,真是好青年。」
「有事找我?」
「王小姐有話說呢。」
「這麼早?」啟之意外。
「她遲些有事。」
「我馬上來。」
到了鳳凰台,周啟之看到奇景。
只見王庭芳穿著運動服與一中年男子打網球,那男子正當壯年,可是稍作運動,已經氣喘腳軟,叫苦連天,額露青筋。
只聽得王庭芳對他說:「CS,你是文康署長,平日多運動,有益身心,明早再來,我陪你練好球為止。」
那男子殺豬似說:「明日輪到律政署長。」
王庭芳想一想,「那麼,雙打吧,愛司可與我成一組。」
周啟之低頭忍住笑。
王庭芳走近,「啟之,你來了,要不要下場?」
啟之拾起球拍,「失禮了。」
管家在一旁看這對青年男女打球,只見兩人在場地奔馳接發網球,動作輕盈卻夠勁,速度十足,旗鼓相當,一時飛躍,一時轉身急救,好看煞人。管家不由得鼓起掌來。
兩人這才停下擦汗。
王庭芳對周啟之說:「下星期三----」
啟之連忙說:「我決定推掉小寶。」
庭芳卻說:「不好,不如我倆一同陪他慶祝生日。」
「什麼?」
「我可以上你大哥家去。」
啟之張大嘴,心中感動,雙手發抖。
啟之點點頭。
「一言為定,我得更衣去檢閱後備警隊。」
她進屋子去了。
周啟之坐在球場細細回味她的好意。
有人坐到他身邊。
一抬頭,發覺是像一隻老鷹似的鄧伯誠,他的眉毛也全白了,襯著白頭。像武俠小說中什麼幫的幫主。
鄧伯誠雙目炯炯地看著他,像煞在說:「周啟之,凡事,你瞞得過王庭芳,你瞞不過我。」
「鄧先生。」
他一開口說:「庭芳對你好感。」
周啟之立即說:「王小姐對每個人都很好。」
鄧伯誠卻笑,「她有些手下見她像見閻王。」
啟之想起那文康署長,不禁笑起來。
「她叫他們受兵訓。」
啟之答:「對身體有益。」
鄧伯承問:「大學錄取了你?」
啟之說聲是。
「有女朋友沒有?」
啟之一怔,怎麼問起私事來,「返來之後未曾約會。」
「你覺得庭芳如何?」
啟之赫一跳,「王小姐工作認真,秀外慧中。」
鄧伯誠拍他肩膀,「我不打算聽外交辭令。」
周啟之沉默。
這人是忠是奸?他只聽說過一句成語叫做老奸巨滑。不由他不小心應付。
他這樣說:「王小姐智勇雙全,頂得住半邊天。」
這時鄧伯誠笑起來,「你的術語比我多,你可出任宣傳部長。」
周啟之輕輕說,「我怎樣看王小姐無關輕重,大家都覺她做得很好。」
「的確比先前想像中盡責,暑期工能做到這樣,真正了不起。」
暑期工?
「她任期在十一月結束,政府成功過渡委任期,可以正式一人一票選首長,這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