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那個公主還以為自己是尊貴的金枝玉葉,拿在皇城裡那套高高在上去東鄰國耍潑,才會惹得東鄰國君王不痛快。萬一真的兩國交惡,她就是罪魁禍首!」
「對對!林兄言之有理!」
伏鋼惱火擲去斷筷,不偏不倚各自打中兩個男人的嘴。
「你們在說什麼?!」拿筷丟擲兩個賤嘴男人不是他唯一的反應,他如鬼魅殺到兩人面前,一手捉一個,將兩人提離地板好幾寸遠。「她害了你們什麼?她是為了誰才嫁給東鄰國那隻畜生的?她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這些連見都沒見過面、姓啥名啥都不認識的傢伙才嫁出去的!你們憑什麼指責她?她不是一個會端公主架子的人,不是!她待誰都是同樣的態度,她身旁的小宮女每個都喜歡她,她不把她們當下人,而是當成姊妹在對待,她哪裡驕縱?!她甚至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兵開口向皇上求情,要皇上留他一命,用著好擔心的口吻要留他一命……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憑什麼說她是罪魁禍首?!」
「你——你——你是誰?!」衣領被提得老高,又讓這名暴怒的男人近距離震耳咆哮,兩個男人都嚇得膽戰心驚,店裡小二也趕忙上前來要勸架。
「我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小兵!我就是那個她開口要皇上留他一命的小兵——」伏鋼重重喘息,突地沒了聲音,麵食館裡安靜得沒人敢開口,只有煮麵的沸水聲仍咕嚕嚕在翻騰著。
伏鋼從沒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他的信念在此時全盤混亂,那種天崩地裂的毀滅感非常可怕,彷彿他已經失去以往深信著的東西,悖逆他從軍多年都不曾改變的堅持,他失去了信念,更可怕的是,這個認知遠不及他失去李淮安來得更令他絕望。
伏鋼發出沉重低吼,鬆手甩開兩名臉色慘白的男人,奔出麵食館,在街道上飛奔起來——
「如果我不是將軍,我就可以不用管殺了東鄰國那隻畜生會有什麼下場,是吧。」伏鋼來到宰相府,踹門劈頭第一句就是這個。
「你這句話,實際上也不是詢問,而是萬分篤定了。」穆無疾將手上的信封拆開,一邊細讀內容的同時,一邊回答伏鋼,「但是我身為宰相,無法贊同你的做法,你這樣做的下場除了累死我之外,我聽不見任何好處。」
「你知道她在那裡過得是什麼日子嗎?東鄰國那隻畜生根本就沒有疼愛她!他打她!他竟然動手打她!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將他的雙手全剁下來!」
穆無疾讀完信,緩緩收折好,再塞回信封裡。
「我知道。」
「你知道——你多久前就知道了?!」
「七日前吧。」
「而你卻瞞著我?!」伏鋼瞠大的虎眸裡佔滿怒火。
「因為你的反應會像現在這般激動,我敢說嗎?」
「難道你要等她被那隻畜生活活折磨死才說?!」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應該還是會選擇瞞你。」他擔心伏鋼會去翻了東鄰國,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盟友。
「你竟敢——」伏鋼高舉的拳頭眼看就要火辣辣一拳揮向穆無疾,將那張俊秀無比的臉給打廢!
穆無疾毫無懼意,「你有什麼資格如此憤怒?說公主享盡榮華富貴去和親是她們該盡之責的人,不就是你嗎?公主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家,本來就不如在皇城裡養尊處優,爭寵爭愛爭權是她必須學習的,成功的話,她極可能成為東鄰國的帝妃,若失敗也無法怨誰。她才去了短短幾日便失寵,只能怪她沒有手段。」
「原來根本沒人在乎她的安危,包括你……」城裡的百姓陳述著她受到的苦痛時,並沒有憐憫——若只是帶著笑在說還不算什麼,最可惡的是責備她、羞辱她、護罵她。她去和親,成功是理所當然該做到的,失敗就是她能力不足……這與他有何不同?勝為王敗為寇,他在戰場上廝殺,打勝是天經地義,打輸還得讓人指指點點,暗喻他武藝不精是根廢柴——
全都是群自私的傢伙!
「無所謂……你們都不在乎,我在乎就好,至於這個社稷及百姓會變成如何,我又何需在乎?什麼後果我都不管了!我要去將她帶回來!就算與東鄰國為敵,我也要將她帶回來!」伏鋼忿然鬆手,說完就決定要付諸行動。
「伏鋼,你看清你的心了嗎?」
「我只知道,見不到她,這裡很痛。」他一拳重重擊在胸口,肉擊聲音驚人的巨大。
他只知道,失去她,心,很痛。
「總算有個像樣點的答案了。」穆無疾一改方才說出狠話的無情,一抹笑容讓他的五官柔和起來。「你不用與東鄰國為敵也可以將她帶回來了。喏。」他將手上的信遞給伏鋼。
「這是什麼?」伏鋼沒去接,他現在根本無心看任何軍情書信。
穆無疾也知道他的惰性,用最簡單的句子替他說明信裡內容,「十八公主被東鄰國那隻畜生給退貨,人不回來也不行了。」
第十章
第一次伏鋼覺得等待是如此煎熬難耐,從穆無疾口中聽見可以將她帶回來的消息之後,他連夜趕路,馬不停蹄,無法忍受將她多留在東鄰國一天。
他踏進囚禁著她的冰冷宮殿,等她出現。
就在伏鋼幾乎想乾脆推開守門侍衛,直接衝進去帶她離開時,李淮安的身影緩緩步入他的眼簾。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回都要清瘦,月牙色的衫子罩在她身上,近乎要將她淹沒。她素著臉,長髮未盤未東,長長流溢在背後。
「伏鋼……」
她輕聲喚他,他覺得鼻腔一股熱辣竄起——天呀,原來他是這樣奢望著能從她口中再度聽見自己的姓名!
他箭步上前,不顧任何人的探索眼光將她攫進懷裡,雙臂交疊在她背脊,將她按向自己,不留空隙。
「我帶你回去。」他埋在她頸際,用盡最大忍耐說出這句話——忍耐不去抽出腰際四柄大刀,將東鄰國那隻畜生碎屍萬段!
「嗯。」她頷首,任伏鋼將她抱起——而且不是用扛屍體的方式——他用粗壯的左臂環過她腿後,讓她可以「坐」在他手臂上,右臂則是滿滿攬抱住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受盡寵愛的娃兒一般。
臨走前,伏鋼還先上了東鄰國君王的寢室,狠狠朝他臉上轟一拳才甘休。
李淮安很慶幸伏鋼打人時,伏在他身上的她是背對這一切的,否則她會良心不安。至於伏鋼抱著她轉身離去時,無法避免地與東鄰國君王打上照面,她伸出玉荑,拈著白絹,向東鄰國君王輕輕揮揚,以唇形對他說道:「謝謝您這段日子的照顧。」
然後她趕快將臉埋進伏鋼肩窩,當做沒看見東鄰國君王鼻血猛爆的慘狀。
「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一會兒。我們得先離開東鄰國,回到我國境內才能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伏鋼知道站在別人的國土上還揮拳打別人家的老大是蠢舉,但他就是氣不過,氣那個傢伙竟不懂得善待她,不將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從他身旁將她帶走,卻還不珍視她……
娘的,要是不爽那一舉就再來開戰好了,他伏鋼吃飽撐著等他啦!
「我不累。」
「你如果是害怕的話……有我在,你可以好好睡,我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回到東鄰國。」他以為她是這段日子受盡折磨,因為恐懼而不敢閉眼入睡。
李淮安是明白他的貼心的。
「我不害怕,我只是想醒著跟你一塊走這段路。」
「你……隨你高興。」
一路上,兩個人都清醒,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很清晰,直到跨過東鄰國界,他放慢腳步,將她帶到鄰境小村——就是妤蘭的家鄉,雖曾經慘遭屠村,此時已經恢復五成,至少住的草屋都重新搭建好,菜園裡重新栽種的菜芽還小小一株,毀壞之後的重生,顯得更加可貴。
村裡的村民都還記得伏鋼,因為拜伏鋼及軍伍弟兄之肋,他們才得以盡早回到往昔的生活。
所以當伏鋼向村民借住一夜,順便討件乾淨衣裳及一桶溫水,村民自然大方出借。
「這裡的水大概只夠擦擦身子,你湊合點用,這是衣裳。洗完就出來吃點東西,大嬸用剩飯熬了一些雜菜粥。」伏鋼交代完,見她點頭,他才離開。
李淮安沒用多少時間打點自己,她稍稍梳洗完畢,套上曬得又香又暖的布衣,跨出房門,桌上一鍋熱呼呼的粥還在冒煙,伏鋼則是在房外餵馬。
「伏鋼,我好了。」她朝門外輕喚,伏鋼拍拍馬臉,才走進來。「先去洗洗手,一塊用膳。」剛剛摸過馬哩,雖然那匹馬看起來比伏鋼要乾淨得多——伏鋼一身風塵僕僕,鬍碴子都可以拿來磨人了。
伏鋼看著她的笑容,緩緩伸手去觸碰她。「你看起來瘦好多……他都不給你東西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