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哪兒都好!難道你真的想嫁去東鄰國?!」伏鋼跳起來。
對,走吧!只要帶她走,她就不用去和親,不用嫁給別人——
「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跟我爭這事兒嗎?」他不會又想搬出東鄰國的人只吃上不吃飯、只喝泥不喝水這種離譜事誆騙她吧?
「你到底在想什麼,直接跟我說好不好?我都已經要娶你了,你不是也說喜歡我嗎?那麼嫁給我你有什麼不滿?我的身份不及東鄰國那隻畜生高貴?他是君王我只是名將軍,所以——」
啪。
李淮安摑了他一掌,力道對他而言輕得像在拍蚊子,但他驚怔著。
「我知道你只是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但是我聽了會難過。」
說完,她不讓他再箝握住,撥開他的手,逕自走了回去。
伏鋼呆愣好半晌才記得要追過去,「我又說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說話……你生氣了嗎?」
她不甩他。
「李淮安?」她真的生氣了?「我都道歉了,不要氣了……你說些什麼好不好?罵我也行呀——」他扯住她,不讓她繼續走。
「別拉拉扯扯的,有人在看。」伏鋼嗓門這般大,吼得週遭一些小兵小宮女都往這邊瞧來。
伏鋼哪會在乎這種小事,現在對他而言,要李淮安消氣比較要緊。
「別理我剛剛的混帳話,你當我沒說過!」
「我沒有在生氣,你放手。」
「明明就有!」臉那麼臭!
「伏鋼!」她驚呼,身子突地被猛力扯進他懷裡,兩條鐵臂鎖得好牢,她身子幾乎是被提抱了起來,只剩下腳尖還好勉強地踩著地。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你了!」伏鋼將她螓首按在他的頸間,聲音又沉又重,「你為什麼不留下來?為什麼不肯留下來?!我都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還是聽不進去?我被你弄得好糊塗——」
李淮安沒掙開攫鎖住她的臂彎,她只是安撫地觸撫他的黑髮,動作細柔而充滿耐心,任他將她抱緊,無心去理會目睹這一幕的小兵及宮女瞪大了多少雙眼,又倒抽了多少口涼息。
「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不然我娶你幹什麼?!」
「你……」很讓人火大的一句話,將她剛剛對於他真情流露的沉沉低喃及心疼他惘然無措的感動全都砍光光。
臭伏鋼,你的嘴就不能甜一些嗎?!
將她抱得這麼緊,幾乎不讓她喘氣,卻還是滿嘴渾話。
不然娶她幹什麼?
當然應該是想愛她呀!他若說出這種答案不就皆大歡喜了嗎?!他這些日子裡說了成千上萬的雜句也遠遠抵不過簡單兩字,偏偏伏鋼向來頭腦單純,過上這個問題時卻總想不出最單純的答案。
她想親口聽他說愛她呀……
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
「伏鋼,你希望我為誰留下來?」這回她問得更明白,根本就是一句話裡空兩個字讓他去填。
「為……」
「伏剛將軍,我不認為此時此刻你抱著我未來愛妃的場面賞心悅目。」
李淮安正豎起耳朵準備聽伏鋼說話,他的唇型在「為」字之後正凝聚成一個小圓,她幾乎快要聽見「我」字逐漸成形,但是卻被人打斷——她差點想憤怒地轉頭叫那不識趣的人滾遠些!
幸好她沒有,因為那位不識趣的傢伙可是她未來要好生伺候諂媚的君王。
李淮安收回穿梭在伏鋼黑髮間的柔荑,拍拍扣在她腰際的大掌,要他將她鬆開來。
伏鋼火紅著眼,與東鄰國君王互瞪,渾身迸發的殺氣連李淮安這種不懂武的弱姑娘都能感覺得到。她再一次拍拍他,他才不甘不願稍稍放鬆一些力道,最後是她自己掙脫他的抱鎖。
她理好衣飾,緩步來到東鄰國君王面前,盈盈屈膝。
「臣妾叩見聖主,聖主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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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
是了,她已經是別人的「臣妾」。這個認知如雷一般劈進伏鋼腦門,讓他的意識有瞬間空白,直到看見李淮安被東鄰國君王撈到潔白坐騎背上與他同騎,他唯一的念頭竟是搶回她——
不可以!他搶回和親的公主,是打定主意與東鄰國再發動一次戰爭,不管邊境村莊百姓的死活嗎?!
他做不到!尤其是他嘗過因戰火而失去家人的痛,他做不到!
他不想讓她走!她怎麼能一臉平靜、柔順地任東鄰國君王摟住她纖細腰肢,甚至頰生淡霞地與東鄰國君王說話?!看得他……刺眼極了!
「我等不及見我的愛妃,所以才提前來接你。」東鄰國君王打量著李淮安,唇邊噙著深笑,「你很美。」
「謝謝聖主誇讚,也謝謝聖主為淮安而來。」
「淮安。我以後也這麼喚你。」
「好。」她不違逆。
「至於你帶來的人,就跟在我們身後,參加完我們的成親大典再回去吧。」
「嗯。」李淮安對著一干兵將及宮婢——當然也包括了伏鋼——說道:「你們都聽見了,照辦。」
「是。」眾人齊聲應道。
東鄰國君王滿意揚笑,輕挾跨下駿馬,馬兒奔馳起來,隨行隊伍不敢怠慢立即跟上,獨獨伏鋼站著不動,繃成硬石的拳汩出血珠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沒有第二項選擇,再也沒有了。日後就算從戰場上回城,也不會有人等著他、盼著他,關心他又傷了哪裡,開心他毫髮無傷,不會有淡香的熱茶溫暖他的手,不會有恬雅淺笑在他眼前綻放,不會有輕靈的嗓音同他說話,不會再有了……
伏鋼默默轉身,不去看漸漸走向東鄰國的榴紅背影,也不願跟著他們一塊去參加勞什子的喜宴,他背道而馳,拉開兩人距離,他無法用言語表達此時肺葉苦滯的滋味是什麼,這種奪去呼吸本能的揪絞又是什麼……
李淮安緩緩回首,緊盯著化為遠遠黑點的伏鋼,神色複雜地苦苦一笑。
「在目送故土?」東鄰國君王明明知道她瞧的是什麼,卻故意這麼問。
「遠嫁他國和親的心情,聖主是不會明白的。」
「遠嫁到我東鄰國來,同樣不會虧待你。我會為你建造一個與你自小生長的皇城一模一樣的行宮。」他伸手撫摸她滑順長髮。
「容我提醒聖主,當初說好的交易,請你別忘了。」而那件交易裡,不包括假戲真作。
「我若說我一眼就喜歡上你,想要反悔呢?」
「那麼我會試著考慮找另一位願意與我交易的新東鄰國君王。」她同樣意有所指,平靜的小臉上除了平靜,再沒有其他。
「你和你那個五歲的小皇帝弟弟真像。」老是用這種無害皮相說出討厭話。他可沒忘記小皇帝在酒席上也同樣酸了他一兩句。
「我們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
「好吧。那麼你希望我如何對待你?」他貼著她耳邊道,此舉是為了避免被旁人聽到任何風聲,實際上他們跑在最前頭,離軍伍有數十匹馬遠的距離,根本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李淮安終於收回一直凝覷伏鋼奔馳方向的水眸,微仰地與東鄰國君王相視,她輕笑,一臉溫和恬人,卻說著全然不相配的答案——
「盡您所能,欺凌我。」
如果不是李淮安表情認真,他會以為她在說笑。她的答案讓他怔了片刻,隨即朗聲而笑。
「這個要求倒很少聽到,非常有趣,我很期待。」看來這個主動捎信來央求與他結盟的姑娘,不如她外貌來得單純。會允諾陪她一塊演這場戲,他一方面是帶著戲弄向來死對頭的伏鋼很爽快的想法,一方面自然是與她互通信件的過程裡,他知道她有本事替他處理此時正困擾著他的事——
「那麼,我也會如同我允諾聖主那般,為您竭盡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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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安在東鄰國過得不好的消息,陸陸續續傳回了城裡。往返各國間的商販除了帶來交易的商品之外,也帶來各國沸沸揚揚的新鮮事。東鄰國因為不久之前迎進新妃子而熱切討論了好一陣子,然而才過數十日,那名新妃子因為不懂討君王歡心而被賞了兩個耳刮子,俏顏都打腫了,偏偏她又不懂忍氣吞聲,竟敢頂撞君王,君王對於失寵的妃子不會有憐愛之心,據說當下喝令侍從杖打她一百大板,她倔強不肯求饒,君王更加火大,直接要人將她拖進牢裡,餓上三天三夜,只給碗水喝……
啪裂。大掌間握著的竹箸應聲斷成兩截,伏鋼在那間燠熱的麵食館裡聽見對桌兩個男人談論著這些耳語時,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至腦門,額上的汗水是冷的——
「該不會被那個公主一害,東鄰國又大兵壓境而來,將我們也當成洩憤對象吧?怎麼會送了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驕縱公主去壞事呢?」對桌吃麵的男人因為氣惱,不由得音量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