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猶豫了一秒鐘而已,他立刻轉身朝她的房門走去。
「小潔?」他停在她房門口先叫了一聲,在等不到回應後,便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因停電的關係,房間裡一片漆黑。
衛沃嚳舉高手中的打火機,想藉手中的火光確定她的情況,是否更作了惡夢,怎知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他呆愣了下,懷疑地四處張望。人呢?
宛如受傷動物哀嚎般的低泣聲從床的另一邊下方傳來,他立刻舉步繞過床尾,走到床的另一邊去查看,只見她光著腳,整個人蜷縮在牆角,像個驚嚇過度的小孩般渾身顫抖著、哭泣著。
「小潔。」他立刻走上前,蹲下身來才伸手碰到她而己,她便立刻像只刺蝟般對他亂揮亂打,口中還不斷發出隱忍恐懼的聲響與嗚咽聲。
「走開,走開,嗚……走開。」她激烈的踢著腳揮著手,像是在阻止或甩開某種企圖爬到她身上的東西。
衛沃嚳驚愕的看著她,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下一秒鐘,他倏然丟開手中的打火機,雙手精準的在黑暗中抓住她亂揮的手,將她的慌亂壓住。
「小潔!小潔!小潔!」他大聲的對她連喊三次,「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我是衛沃嚳,衛沃嚳。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並沒有出聲回答他,但是他卻可以從她逐漸平穩下來的動作與氣息知道她聽見了。
知道她已清醒過來,他立刻鬆手放開她,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怎知他才一鬆手,幾乎可以說是立刻的,她的雙手反抓住他的,緊緊的抓著不放。
他在黑暗中皺緊眉頭。
「你怎麼了,作惡夢嗎?」他柔聲問道,知道事情絕不只是作惡夢這麼簡單。
「嗯。」
聽她簡短的回答就知道她不想多說,但是他卻無法阻止自己想知道更多的慾望。
「什麼樣的惡夢,你願意告訴我嗎?」他關心的問。
她沉默了許久,在他幾乎要以為她不會回答他時,才突然輕聲開口,「蟑螂、老鼠。」她在說出這四個字的同時,身體也忍不住輕顫著。
蟑螂?老鼠?這是衛沃嚳絕對想不到的答案。
「我從來不知道你怕蟑螂、老鼠。」他訝然的說,想到她剛剛奇怪的舉動。「你夢見它們爬到你身上嗎?」
她顫抖著沒有回答,抓著他的雙手卻在瞬間變得更用力些。
於是衛沃嚳知道在她餘悸猶存的琨在,根本就不適合他追根究底。看樣子一切還是等明天天亮之後再說了,包括他回來的目的。
「來,我扶你回床上去。雖然現在只是初秋,但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會感冒的。」他溫柔的說,然後稍微使勁將從地板上扶到床上去,並在確定她已坐上床後抽手。
「不要!」她立刻驚叫道,雙手在黑暗中瞬間又抓住他的。
「小潔?」她異常的反應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不要走,在這裡陪我。」她驚恐的低聲求道。
他這下不禁露出驚愕的表情。
「小潔?」他不是很確定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在這裡陪她?
「我怕黑。」她的手緊緊抓住他的,顫抖的低聲求道,然後緩緩開口,「在組織裡,達不到要求的小孩會被關進一間密室裡接受處罰。那是一個沒有光線,只有老鼠和蟑螂四處亂爬的可怕地方。我很笨,所以常常被關。有一次我被關在那裡好久,我站得好累,不知不覺的坐下來睡著了,然後它們就爬到我的身上咬我,我不斷的尖叫,不斷地又跳又叫、又揮又趕,但是它們好像怎麼甩也甩不掉,我還以為我會因此死掉——」
「夠了,別再說了。」她顫抖兼空洞害怕的語音讓他不忍再聽下去。
「我知道有人死在那裡,以為自己也會死在那裡,但是除了幾處流血的傷口外,我竟然還活得好好的。」她像是沒聽見般繼續說。「那就像是一場惡夢……」
「你那時候幾歲?」他不得不打斷她,不想她繼續沉浸在可怕的回憶裡。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像在整理思緒尋找問題的答案。
「六歲?七歲?我不記得了。」她終於開口回答,「我只記得一直到我十三歲,組織發現了我的新才能後,我才沒再被關進那間可怕的密室。」
「什麼新才能?」
「對電子通訊類的東西,例如組裝無線電、竊聽器、針孔攝影機,甚至連雷管都很精準在行,無人能出其右。」她以自嘲諷刺的口吻低語。
所以她才會說她雖沒有親手殺人,卻害死了許多人。她的身份並不是真如她所說的是名殺手,勉強只能說是一個幫手而已。
「你的父母呢?」他輕聲問道。
「不知道。從有記憶起,我就已經在那裡了。」
她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遺憾的感覺,有的只是麻木與空洞。
「你從沒想過要逃離那個組織嗎?」
「逃去哪兒?」她似乎嗤笑了一聲,「你親眼看到逃走的同伴屍體一具具出現在你面前時,還有誰有勇氣敢逃走?」一頓,「其實我也逃過。」
聽見逃走人的下場,再聽見她說自己也逃過,衛沃嚳只覺他的心臟似乎在一瞬間猛烈地撞擊著肋骨,全身寒毛直立著。
「你逃過?」他以壓抑的聲音問道。
「對。」
「但是你並沒有被殺死。」
「因為有人救了我,替我圓謊欺騙上面的人,還勸我好死不如歹活著,他說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他?這就是你隻字不提關於同夥的原因?」
「他、他們。」她已經不記得自己被救過幾次,只知道「雖然他們不是好人,但對我而言卻不是壞人。」
衛沃嚳突然沉默了下來,原來這才是她堅持什麼都不說的理由。不是不想背叛犯罪組織,而是不想牽累曾經救過自己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瓦解你口中的那個組織,才是真的在救他們?」他在黑暗中緩慢地開口說道。
她沉默著沒有應聲。
「小潔?」
「不要逼我。」
「我並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換一個角度想一想而已。」他以低沉溫和,略帶遊說的嗓音說,「也許他們都跟你一樣並不想殺人害人,而是迫於無奈、逼不得已。你是唯一一個可以救他們脫離苦海的人,只要你幫助警方——」
「不行!」她倏然大聲叫道,像是想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被他說服一樣。
「小潔,只要你肯幫助警方就可以將功贖罪、功過相抵——」衛沃嚳不放棄的繼續遊說。
「你要我賣友求榮?」她再度打斷他,聲音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原本緊緊抓住他的雙手不禁鬆開。
「這不是賣友求榮。」這回換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利用別人的生命自由來換取自己的生命自由,這不是賣友求榮,是什麼?」她在黑暗中用力的想甩開他,但他卻不肯鬆手,反而將她抓得更緊。
「好,即使這是賣友求榮又怎樣,就連你自己都說了,他們不是好人!」他以忍耐的聲音說,不懂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為什麼還要去替別人著想,尤其那些人又非善類。
「但他們卻是我僅有的朋友,僅有的家人!」
「你還會有其它的朋友和家人。」
她忽然發出一聲自嘲的嗤笑。「請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誰會願意成為他的朋友或家人?」
「我!」他激動的大聲答道,隨即又像是意識到自己的過於激動,而趕忙改回平靜的口吻說:「我願意,而且你也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房裡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衛沃嚳有些懊惱,不知道自己剛剛怎會用這麼衝動又義無反顧的語氣回答她。雖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為什麼他的心會跳得這麼快、這麼急,整個人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感,好像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樣?
突然發現自己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還坐在她的床上,他猛然鬆開手,站了起來。
「不要走。」她開口叫道。
「我到外面去拿手電筒。」他安撫的對她說,只是才一轉身便聽見她跳下床的聲音,接著便感覺到她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走。」
他頓時渾身僵硬,腦袋變成一片空白。
「不要走。」她又說了一次。
他感覺到她緩慢的從他身後移動到身前,雙手從原本圈抱在他胸前,慢慢地往上移動到他肩上,然後停在他頸後輕輕揉搓著他的髮根。
「小、小潔?」他突然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她開口小聲的問著。
「什麼?」他的腦袋還是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她靠得他好近,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每次呼吸時,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自己頸邊的感覺。
「你剛剛說願意當我的朋友和家人的話,是夏的嗎?」
他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有辦法知道她在說什麼。
「當然是真的。」他回答她,聲音低沉沙啞得幾乎讓自己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