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打算怎麼辦?」美奈子一臉灰心的問。
打算怎麼辦?其實揚之一時也無法釐清自己能怎麼辦?伴隨兩年多的戀愛因而衍生的是兩股痛苦,一邊是愛情、一邊是恩情,他不是沒有掙扎。眼前,是抉擇的時候到了,他卻仍是心緒紛亂,毫無頭緒。不過這些都不是好借口,想想,他也年滿三十了,理該有自己的作為與擔當,更何況他是一個正沉浸耽溺在愛河裡的男人,他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去認可或接受一樁沒有愛存在的婚姻!
反過來說,就算裴煙如是個既聾又啞的女子,想必她對愛情也會有所憧憬,對一樁沒有愛情成分存在的婚姻也會有所排斥吧!
這點靈感讓揚之像看見一線曙光般的振奮起來。是了,他可以回台灣找裴煙如溝通,告訴她嫁給一個另有所愛的男人的悲哀,說服她成全他和美奈子。一旦裴煙如被說服,裴懷石一定不會再堅持這段婚約,而裴懷石若不堅持,母親倪秀庸一定會以兒子的幸福為重,不會再執著於用他的婚姻來報恩這種論調。至於他欠裴家的恩情,就算在一時一刻他無以回報,但他自信可以在來日慢慢償還。
愈想愈覺可行,揚之終於稍稍放鬆緊攢的眉,他摟近正鼓著腮幫子、淚眼汪汪在使性子的美奈子,慎重的說:「私奔只是短暫逃避現實的方法,治標不治本,如果我們私奔,可預期將會受到傷害的人有多少,那會使我們的良知無法獲致平靜,與其如此,倒不如由我先回台灣去找裴伯伯、裴煙如與我的母親說明原委,裴伯伯並不是個黑白混淆,是非不分的人,裴煙如又是個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想必他們都能通情達理。假如我能取得裴伯伯、裴煙如的諒解,那麼伊籐伯伯這邊和我母親那邊便不構成問題,如此一來,我們兩人的愛情就能受到真正的祝福了!」
美奈子微仰著頭盯視著揚之略微沉吟的表情,心中十分忐忑。她愁眉苦臉的低語:「我還是覺得我不該放你獨自回台灣,我好怕你一回去就被永遠綁在台灣,回不來了!可是看你那一副自信滿滿,彷彿很有信心能說服他們的樣子,我又不得不讓你回去試試,的確,我不得不承認我也渴望得到一份經過認可的愛情與一個得到祝福的婚姻。」
「我就知道你會同意我的看法。」揚之微笑,抬起手來撫平她緊皺的眉心,快刀斬亂麻似的說:「等一下我就去訂回台灣的機位,這件事不能再拖了,要愈快解決愈好!」
「你可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台灣啊!你真這麼想念你那個未過門的未婚妻嗎?」美奈子把唇噘得老高,一副備受委屈的樣子。
「小姐,我是迫不及待的想念你那快噘上半天高的唇。」揚之取笑她,順勢擁緊她並想用唇黏上他的。
美奈子用食指點在他的唇中央不讓他的嘴湊近,幾秒後她綻放了一朵包含了勝利與下了某種決心,既甜美又古怪的笑容。
她極熱情的攀住他並湊上自己飽滿豐潤的唇瓣,她像株葛籐般整個依附在他頎長的軀幹上,狂野的噬咬著他光潔的下巴與嘴唇。她的一手大膽的揪出他襯衫的下擺,靈活而性感的挑逗他,另一手則抓起他無措的手讓他的手掌棲息在她起伏的胸口上。
美奈子的大膽嚇壞了他,這是一種對男性意志力的嚴酷考驗,揚之不否認經過兩年的交往,他對美奈子有了更深層的渴望,此刻在他手中的豐腴胸房更是在引誘他犯罪,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無法不被近在眼前的女性溫潤擾動。他的臉龐因慾望與震驚而扭曲,他想不顧一切的墜入這張美奈子蓄意營造的性感迷網中。
真不可思議,他的『自律』神經終究沒有在這種時候棄他而去,即使他正在經歷一種貫穿全身的炫惑,他還是十分理智的、用力的拉開自己停放在美奈子身上的唇和手。
他把她推開一臂之遙,嘎聲調侃:「我覺得你好像是一團急於把我燒成灰燼的火焰。」
美奈子雙頰嫣紅,但她仍不屈不撓的想再次靠近他,她在他堅定的臂力鉗制下遠遠的玩弄他胸口的扣子,解開第一個後她如絲般的低語:「我就是想把我們都燒成灰燼,我就是想屬於你,也霸佔你,不論是你的人或是你的心!」
她言語秀氣,表情卻霸氣的說著,接著像一隻既懂得撒嬌又動作敏捷的小貓般直往他身上磨贈,並更大膽的解開他的第二顆扣子。「我更想在我們彼此身上『烙印』,我要你回台灣之後,一刻也無法忘記我!」
揚之為美奈子的話感受到一陣興奮的戰慄。『烙印』這兩個字讓她話間的含意變得十分明顯,但揚之知道此時此刻他不能放任美奈子任性及屈服於自己對她的慾望中,否則事後他絕對會產生做錯事的懊喪與後悔。
十分困難的,他堅持和美奈子保持適當距離,並且像在哄小孩般的柔聲說:「我也想我們彼此相屬啊!我也十分渴望擁有你啊!但我想……把我們最美的一份記憶,留在我們的新婚之夜,不是更好嗎?」
『新婚之夜』這個美麗的聯想讓美奈子一向青春的,無憂無懼的臉龐霎時燒紅起來。
揚之感覺女子的情緒轉折真奇特,剛剛,她那麼激動又主動的在暗示他時,臉都沒有現在那麼紅。
他微笑的想著大概自己就是被她這種類純真、類世故的矛盾個性深深吸引吧!他雖沒有在此時讓他們彼此被『烙印』,但他愈來愈相信她可愛又美麗的嬌靨將會深深蝕刻在他的心坎上,成為他今生唯一的難忘與最愛。
凝視著他摯愛的嬌嫩臉龐,他不自覺的低喃道:「我一定會盡快回來的,你等我,我把台灣那邊的事情全處理妥當之後,我一定會飛奔回你的身旁!那時,我們就能坦然公開的相愛相戀,那時,我們的幸福就全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美奈子在他自信的言辭中信任的點頭,他們相視微笑,然後相擁而吻,這次的接吻是平和,充滿對彼此的期許與對未來的憧憬。
奇怪的是,在這一刻,簷廊外那本就十分黯淡的天空,變得更暗沉了,一大片烏雲迅速的凝聚在大阪的上空,不過數秒鐘,一陣狂暴的驟雨便劈啪如鞭下。
兩人的擁吻被偌大的狂驟雨聲干擾,他們一同抬起頭,一同擰起眉望著廊外那陣突兀的雨勢。而好巧不巧,唱機中錄音帶的歌曲,此刻又回到那首『大阪時雨』,女歌手正用動人又哀怨淒涼的嗓音唱著:
現在到底是幸福
還是不幸
你沉醉在曾崎根
曾崎根這個地方
沒能盡全力是我的錯
雨啊請你把他送給我
啊!大阪時雨
美奈子瞪視著那幾株剛才還嬌艷欲滴,卻在一瞬間被摧折了許多枚脆弱花瓣的黃色美人蕉,不祥的想著,如果把曾崎根這個地名改成『台灣』,那麼大阪時雨會不會變成揚之和她這段感情的讖歌?
揚之瞪著簷廊外兀自落個不停的大雨,不安的想著,如果他和美奈子未來的遠景注定是美麗的,為什麼天公卻如此的不作美,如此的殺風景?
他們各自懷著心事,大阪時雨卻仍是不停的響著、下著……
第二章
在一抹幾重煙封的斜陽裡,你靜靜梳理你哀怨的容顏。
春天裡的落日,總以一種亮麗炫爛的桔橙快速轉化成一抹霞紅,再迅疾的漫入夜色中。
裴煙如托著頰,安靜的坐在她那間植滿各色蘭花的小溫室前,注視著那抹尚未完全消翳的斜陽的動態。
她手裡握著一本宋代女詞人李易安的《漱玉詞選》,心不在焉的翻動幾下,然後眼睛凝定在扉頁間那張她看了不下千百遍的照片與一張她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傳真紙上的字,然後她歎口氣又合上詞選。
的確,她現在的情緒足堪用憂心如焚、心神不寧來形容了,她為父親裴懷石的病情憂心如焚,為照片中的男人及傳真紙上的字句心神不寧。
簡言之,傳真紙上的字是由照片中的男人遠從日本大阪傳真到她手中的,而他傳真那些字回台灣的原因正是為了她的父親裴懷石。
她的父親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嚴重;事情約莫發生在一周前,一向面色紅潤身體健康的父親突然昏倒在家中的庭園裡,甦醒後他說頭疼得厲害,於是煙如便陪著他到自家開設的「懷恩」醫院做檢查,經腦科專家顏醫師檢驗後,證實父親得的是『腦部惡性腫瘤』。
這個消息對十二歲起就失去母愛,一直在父親羽翼呵護下成長的煙如仿如是個青天霹靂,令她當下魂飛魄散,依據全失!
煙如不懂,父親一向對家人的健康十分重視,每年都會強迫家裡上上下下的人到醫院做健診,可是為什麼獨獨這個腦瘤卻被留在父親身上,並被明顯的忽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