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絡張大了嘴。他想過丁兆來破壞他的開幕會、綁架姚瑤威脅他,或者再一次整垮他的事業……但他萬萬沒想到,丁兆會找來一個女人冒充他的救命恩人。這算什麼?八點檔的愛情肥皂劇?
難道丁兆以為他是傻瓜,會弄錯救命恩人?當年那只書包他到現在還留著,上頭清楚寫著姚瑤的名字,又關這個叫柳清清的女人什麼事了?丁兆耍這種把戲太低能了,完全不像他慣用的手段,莫非半年前他真被姚瑤氣到爆血管、變癡呆了?
丁絡還在呆滯中,姚瑤已整個人蹦起來,跳到柳清清面前。「是妳!我記得妳──啊!九歲那年我的確來過台北,爺爺帶我來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可一下火車我就跟爺爺走散了。我一個人到處走,看到公車就上去坐一陣,又下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想拉個人問路,可路上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好像趕著去辦什麼要緊事,我也不好意思攔阻他們,就看到妳一個人悠悠閒閒地在那邊閒晃,我想我們年齡相當,也許妳可以給我指一下路,結果妳──」
「無禮。」柳清清把姚瑤伸到她鼻尖的手指一下子拍掉。「妳一個下等人也敢碰我。」
「對!當年妳也是這麼說。去妳的,妳以為妳是誰?公主嗎?問一下路都不行。」當然啦,姚瑤的脾氣不是很好,所以當場跟柳清清吵了起來,還拿自己的書包要砸人。誰知道柳清清看似獨自一人逛街,其實身邊跟了很多保鑣,他們原是見姚瑤幼小,不會對柳清清有什麼傷害,才讓她走到柳清清身邊。誰知兩個小女孩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那些保鏢緊張地出面制止,結果就是姚瑤的書包被搶走,扔掉了,而姚瑤心有不甘,死活追著柳清清要她道歉賠禮。保鏢也不好對一個小女孩出手,迅速帶著柳清清坐上一直暗隨在大小姐身後的車子走了,讓姚瑤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連書包都忘了去撿。
至於姚瑤為什麼會忘記這件事?那真是天性作怪,她從來就像根小爆竹一樣,一點就燃,可爆完便算,從不特意去記憶那些讓她不愉快的事。所以之前丁絡跟她提起他在西門町遇險一事,一來,當時姚瑤還小,又是第一次上台北,哪知道她把自己丟在什麼地方?二來,柳清清給她的印象太惡劣,她氣壞了,下意識抹掉了那段討厭的記憶。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誤會,那個被扔掉的書包救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以為扔書包的人就是書包的主人。湊巧的是,那個書包的主人死活不依地追著那些扔她書包的人要求賠禮,至於扔書包的人,早坐著車子走了。年輕人就看著那個匆匆而去的女孩,心中便認定書包的主人品性高潔,施恩不望報,哪裡知道中間有這麼一大段曲折故事?
柳清清的身份,也真是個公主般的人物。柳家在曾祖父母那一代移民英國,努力了幾十年,出了兩個在學術界大有名氣的子孫,又在商界建立起一個企業王國,讓一向封閉而排外的英國社會不得不對柳氏一家另眼相看,後來她父親還娶了個沒落貴族的女兒做老婆,生下柳清清,這下子真的是錢、權、勢、名聲,樣樣都足了,所以柳清清是有本錢高傲的。
丁兆附在丁絡耳邊,低聲跟他說了這一段故事,丁絡聽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言語。
「當年若非柳小姐恰巧隨父母返台探親,你的小命可能就報銷了。雖然人家救你不是蓄意,可是這救命大恩總是實情,你還是要好好向柳小姐道謝一番,也才不枉父親千里迢迢、費盡心思將柳小姐請來這裡。」
丁絡雖然被這一團亂搞得腦袋打結,但基本的理智他還是有的。「不知父親為了這事費了多少心思?」
丁兆也不瞞他,直言道:「從你說要跟姚瑤訂婚那天起,我就派人重新調查當年的事,也就三個月的時間便釐清了一切脈絡。」
也就是說,丁兆早對丁絡和姚瑤的婚姻心生懷疑。不過當初他疑的是,兒子並非真正喜愛姚瑤,想娶她不過是為了報恩。
但說實話,也就丁絡那種滿腦子理念、夢想的年輕人,才會相信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有本事用書包砸退一名瘋子,解救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丁兆始終認為那其中必有蹊蹺,只是他也沒想到,真正查到最後,結果會這樣搞笑。
不過,他一直隱瞞這個事實沒有透露,倒不是想藏著一張底牌,以便有朝一日可以拿來對付丁絡。實情是跟姚瑤的粗魯比起來,柳清清那看似高貴、實則卑劣的性子更讓人討厭。倘若非讓丁兆在這兩個女人間選一個當媳婦,他還是比較願意勉強挑姚瑤的。
丁絡可算是服了丁兆的深沈心機,不過……「父親認為我與姚瑤之間除了救命之恩外,別無其他?」
這正是丁兆想知道的。
「我愛她。」丁絡用他這輩子最溫柔的口氣說:「當年的事不過是讓我和小瑤相識的契機,父親不會以為我會因為小瑤並非我的救命恩人就移情別戀吧?」
「愛情,摸不到,看不見,不過是虛幻夢一場。」
「空氣,摸不到、看不見,有它(她)、沒它(她)卻是生與死的差別。」丁絡的神態如此執著,隱隱中竟帶有山嶽般的沈穩。
丁兆望望天、看看地,良久,他明白這一番心計是白費了,心底有幾分失落,也有些許的開懷。
兒子長大了,真正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再不須棲於他的羽翼下尋求保護。眼看著大鷹展開雙翅,雄偉英姿直衝霄瀚,為人父者,誰能不驕傲?
然而,鷹飛長空,要待他倦累歸巢,需要多久時間?也許牠另尋了一處更高聳的大山棲身,從此再也不回巢了。
丁兆莫名地想起丁絡剛出生的時候,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嬰兒,細小的身子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被折斷。那時他只能喝奶,幾CC地喝,及長,能夠翻身了,學會走路,讓老祖宗帶去接受精英教育……現在仔細想來,他們父子真正相處的時間竟是非常地短暫呢!似乎,只是眨個眼,丁絡就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丁兆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久久不發一言。
丁絡提著心,觀看姚瑤和柳清清的爭執,看柳清清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分明出身不差,而且備受驕寵。通常這種女人都很難纏,希望姚瑤別跟她鬧太僵,萬一柳清清記仇,將來會很麻煩的。
他倒是不擔心丁兆又起什麼報復心,依他對父親的瞭解,丁兆不輕易出手對付人,每一出手,必一擊中的,否則便飄然遠遁,絕不干優柔寡斷的蠢事。
果然,丁兆在思考了五分鐘後,很爽快地拍了拍丁絡的肩。「父親祝你生意興隆。」
丁絡大喜,知道自己逃過一劫了。「也祝父親身體康泰、長命百歲。」
丁兆大笑。「天壽而終,所有了家子孫之願也。」話落,他轉身離去,柳清清也跟著走了。對於丁兆,她倒是沒有絲毫的高傲之情,反而隱隱有股畏怯之意。
丁絡暗猜,丁兆一定是捉著柳清清的把柄,才會把這麼一個蠻橫公主治得服服貼貼,讓她來就來、讓她走便走。
其實偷拐搶騙本是丁兆強項,拿這些邪肆把戲來對付那些名門世家是最有效的。所謂名門,最重聲譽,但樹大必有枯枝,任它再歷史悠久、富貴無雙的家族,總有幾件醜聞不想讓人知道。一般正人君子不屑利用這些小事威脅人,但丁兆這樣的真小人還會在乎那麼多嗎?一定是把所有有利的事都利用個徹底嘛!
現在柳清清終於被丁兆帶走,丁絡可以專心來應付姚瑤的怒氣了。看她被柳清清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一張小臉都脹紅了。唉,何必跟那種被寵壞的千金小姐計較呢?那些人的腦子本來就跟一般人不一樣,說不得氣半天,她還搞不懂妳到底在氣什麼?
「小瑤……」
他才叫了她的名字,姚瑤像是被雷炸了腳,一下子跳起來。她可沒忘記當初丁絡是為了什麼拚命追求她。他說是要報恩,但現在事實證明了,他的救命恩人真的不是她,而是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柳清清,她的心好慌,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讓她一時連自己是誰都要忘了。
剛才她只顧著跟柳清清生氣,也沒細聽丁絡和丁兆的對話,現在丁絡突然叫她,她以為他對他們的感情反悔了,他……該不會他想去追求柳清清吧?不行啊,柳清清那麼蠻橫……可是她一開始對他也很差啊,她還打過他呢!怎麼辦、怎麼辦?她滿腦袋都是漿糊,心跳亂了拍。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你不必送喔!」她說著,跑得像後頭有條大狼狗在追。最終,她還是選擇做只縮頭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