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小姐長得……還不錯,更何況娶妻娶德,房少卿家教嚴明,房小姐德行端正,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內助。」
「說的也是,聽說只要丫頭行為『稍有不正』,房小姐立刻『嚴加管教』,差不多幾個月就得換個丫頭,到現在還沒找到一個配得上小姐『德行』的丫頭。」慕天秀涼涼地接口。
「學生無德無能,恐怕配不上房小姐。」江嫣紅打蛇隨棍上。
「你別聽他亂講,房小姐好得很。」左承平好言相勸。
「房小姐當然好,不好的是那些丫頭,只能怪她們命不好,碰到厲主,當然不能怪主子。」
左承平終於受不了了,轉頭對慕天秀吹鬍子瞪眼睛,「侍郎大人,你不幫忙說親就算了,幹麼一直拆我的台?」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慕天秀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早知道就不邀你一起來了,真是氣死我了,我要回去了。」左承平氣呼呼地出去。
江嫣紅趕緊恭送恩師,從大廳到大門的一路上她不時鞠躬道歉,直到左承平的轎子離開縣衙,消失在大路的盡頭,她這才放心一半,轉眸望向擔心的另一半--慕天秀。
「江兄,那個……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她就是怕這個,如果他看出她是個女的,她死定了,如果他喜歡的是男人,她也死定了,事到如今,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侍郎大人,不送了--」她匆匆丟下一句話,連跑帶沖地逃進縣衙。
那急著逃走的身影狠很刺傷慕天秀的心,很想追上去把話說清楚,可是雙腳卻一動也不動,懊惱地望著那背影消失在門後,垂在身側的手難堪地緊握成拳。
米貝高興地湊到慕天秀身邊,「侍郎大人,你總算回來了,這次你去好久,我們都很想你。」
「就是說呀。」何一問更是興奮,「聽說侍郎大人要當駙馬了,恭喜恭喜。」
「誰說的?」他心頭一陣煩躁,連說笑的心情都沒有。
「我們家大人說的。」突然被掃到的何一問一臉茫然。
「他亂說的!」慕天秀臭著一張臉離開了。
米貝和何一問一臉茫然地互看一眼,不明白侍郎大人為什麼突然不高興。
縣衙內堂,江母焦慮地等著,一看到女兒進來了,緊張地拉住她的手。
「尚書大人走了?」
「走了。」江嫣紅拉母親坐下,「娘,我們也該走了。」
「這麼快就得走了嗎?」江母有些捨不得這裡的安穩生活,也捨不得這種兒子還活著當官的錯覺,明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她也寧願多夢一會兒。
「娘,這段日子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做個好官,讓弟弟的名字能夠在地方官吏上留下一個好名聲,也不枉弟弟十年寒窗苦讀考上這個進士,也算是光耀了我們江家的門楣。」她低聲哀求,「是該見好就收的時候了,不然真的會出事、娘,我拜託妳!」
就算再捨不得,經過今天的事,江母不得不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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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天秀站在葉影之下,倚著修竹靜靜地望著前方的素窗。
他是完了!
刻意遠離,想要冷卻混亂的腦袋,今天再見,才知道根本就沒有用。
看到那小子見鬼似的逃開,他覺得很受傷,明知道不應該喜歡男人,但他就是忍不住,為了這不可告人的心情,他只能像個癡漢躲在這裡偷窺,要是讓人知道的話,他一定會被笑死的。
夜已三更,江嫣紅還沒睡,坐在書桌前振筆疾書。
又寫壞了,她懊惱地將紙揉成一團,往後一丟。
天哪,這辭書怎麼這麼難寫呀!裝病的話,師爺一定會熱心介紹大夫,很容易就會被拆穿。推說能力不足?不是她吹牛,這半年多來她做得還不錯,要是被慰留的話,反而麻煩。
到底要怎樣寫才能瀟灑走人?她咬著筆桿苦思。
究竟在寫些什麼?他好奇得不得了,靈巧一縱,像只飛燕掠進窗戶,無聲落地,悄悄撿起一團紙……
「你要辭官回鄉?!」他驚訝得忘記自己現在的立場跟小偷差不多,三兩步就衝到書桌邊質問。
慕天秀突然冒出來,江嫣紅嚇得跳起來,椅子直直地往後倒下,再怎麼說這裡可是她的閨房,他一個大男人三更半夜摸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一手捂著受驚的心口,一手指著他的鼻子。
他一把抓住那手,焦急地問:「先別管這個了,好好的,你為什麼要辭官回鄉?為什麼?」
她抽回手,逃命似的閃到書架後面,「喂喂喂,你到底想要怎樣?三更半夜跑來我房間想做什麼?沒嚇死我你不甘心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嚇你,我只是……」
「只是怎樣都不要緊了,反正你官階大、靠山硬,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治不了你,我走總可以了吧?」她隔著書架的菱花格子撂話。
「什麼?!你辭官是因為我?」他錯愕不已。
「不然能怎樣?!平常的小捉弄就算了,沒事送什麼同心結,這樣還不夠,竟然夥同恩師來提親,算我怕你了--」
「誰說沒事?江兄,我喜歡你,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怕我,還要辭官?」他氣得脫口而出,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又太衝動了,連不該說的也說了。
這下她終於弄懂了,原來他喜歡的是「江兄」,她假扮弟弟的事情並沒有穿幫,這下有立場罵回去了,不用那麼怕了。
「侍郎大人,你的癖好我管不著,可是我不是。」
這樣的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之內,但真正面對時還是羞愧得難以承受,慕天秀難堪地別過頭去,凝望著明滅不定的燭火,猶不死心地追問:「為什麼不娶妻?」
「那個……我還不想。」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什麼不想?」
「想不想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
這話就像狠狠甩他一個耳光似的無情,他忿然回頭,「我管不著?你把我害得這麼慘,還說我管不著?」
「你自己心術不正,還怪我?」
「對,就怪你--」他火了,繞過書架,羞惱地說:「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男人,怪就怪你沒事長得脂粉味這麼重,害我把你看成女人!怪你沒事琴彈得那麼好,害我把你當成知音,對,就怪你!不怪你怪誰?」
「喂喂喂,你到底講不講理呀?」
「我就不講理,不准你辭官、不准你回鄉!吏部侍郎李琅是我的好友,我會叫他燒了你的辭書。未經批准,私自離開的話,視同棄官逃亡,到時候可是會被通緝的,除非你想帶著一家老小從此過著亡命天涯的日子,不然我動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你這是在威脅我?」江嫣紅嗔怒地直跺腳。
「誰叫你想逃!」他生氣地往前逼近。
她往後退,背碰到牆,這才發現已無路可退,慌張地伸出雙手擋住那逼到眼前的高大身影。
「你別過來……」
慕天秀抓住那纖細的手腕,將之拉到眼前,痛苦地看著那張害人不淺的清秀臉龐。如果這小子是女人就好了,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他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看他一副要吃了她似的狠勁,她不由得害怕起來,然而不服輸的個性不允許自己向惡勢力低頭,逞強地回瞪,然而雙唇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在眼前微顫的雙唇是如此地惹人愛憐……
下地獄就下地獄吧!他頭一低,霸道地用他的唇去止住那顫抖……
一陣囁咬的疼痛驚醒了他,他回過神來,看到兩道清淚滾下那羞憤的臉龐,他難過得心糾結成一團。
「下流--」
江嫣紅抽回手,羞怒交集地摀住雙唇,不敢相信他就這麼非禮了她,難過得哭了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叫我以後怎麼做人?」
他羞愧得無言以對,翻身躍過窗戶,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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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三刀走過迴廊,瞧見慕天秀蹲在亭前臨水的石刻欄杆上,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上,像一隻大鳥收翅停歇在欄杆上,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陰影籠罩著。
二公子是個好動、愛玩的人,但這幾天卻靜得嚇人,半天打不出個屁來,問他什麼也不說,反而咳聲歎氣起來,魯三刀見狀是愈來愈擔心,乾脆到庫房拎了一罈酒過來。
「二公子,來喝酒吧。」
「我沒心情。」慕天秀無精打彩地瞄他一眼,
「就是沒心情才要喝,一醉解千愁。」魯三刀盤腿坐下,為主人和自己各斟上一碗,在軍中待慣了,喝酒不用碗就不過癮,
「真羨慕你這樣無憂無慮。」他跳下欄杆,接過碗,一口飲盡。
「俺大老粗一個,腦袋不靈光,煩惱也不靈光。」魯三刀再為二公子斟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