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塵土飛揚,有人快馬往這邊來了,當那抹身影進入視線,她訝然坐直身子,接著站了起來,半個身子幾乎探出茶棚外面。
「慕天秀?!」
「江兄?!」急馬快奔的慕天秀勒住韁繩,滾鞍下馬,迫不及待地衝到她前面。
她一雙驚訝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他大口喘氣,全身大汗淋漓的樣子,好像很匆忙地趕了很長一段路。
「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陪公主去嶺南了嗎?」
「誰說的!我只是有點事留在京裡。」
他本來是要去找大哥算帳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這小子,思念一發不可收拾,忍不住就策馬奔回藍田,沒想到會在平川大道上遇上,他真的好高興。「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等我嗎?」
她臉上一熱,矢口否認,「我只是出來溜溜馬。」
「這樣還碰得上,我們還真是有緣。」
「誰跟你有緣?講話老是這麼沒正經,真是的。」說也奇怪,這麼三馬,那籠罩在心頭的輕霧就散了:心情頓時放晴。
慕天秀把馬交給茶棚大叔,叫了濁酒和小菜,為彼此斟滿酒杯:心情愉快地一飲而盡。
「還疼嗎?」她關心地看一下他的右腳。
「全好了,江兄不用放在心上。」
他關心地問起這一個月來藍田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她也不覺得煩地一一報告,兩人一直聊到日暮西山,茶棚的老夫妻一臉為難地告訴客人他們要收攤了,他們才牽過馬,離開茶棚。
他轉頭望向長安的方向,想了想,還是乖乖回去好了,要是大哥真的跑來藍田找麻煩,到時候不但魯三刀左右為難,身為藍田縣令的江青墨恐怕也會受到無謂的牽連。
「我該回長安了,我在郡王府還有些事情沒辦完。」
「什麼?你要回長安?」她不敢相信地叫了出來。
「沒辦法,有點事。」
他回眸凝望那張真正讓他沒辦法的臉龐,害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喜歡男人,害得他不知道該拿這曖昧情騷怎麼辦,害得他變得不像自己。
又是那種溫柔的眼神,好像看穿她是個女人似的眼神,她緊張地吞吞口水,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江兄,你……你……那個……」
「我、我哪個?」有話快說,不要吞吞吐吐,害得她都快急死了。
他很想一吐為快,可是話卡在喉嚨,怎麼樣都說不出口,他漲紅著一張臉,從腰間鞏包拿出一樣東西塞進對方手中。
她看了手中用上等白玉刻成的環珮一眼,訝然抬頭看他,「這是……」
同心結,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這是定情之物呀!江嫣紅捧著燙手的同心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希望你收下。」
「我、我,我不能收、不能……」
慕天秀只覺心頭一陣陣銳痛,羞愧地一咬牙,轉身躍上馬背,朝長安直直奔去。
她惶恐羞亂地捧著同心結,怔神地望著塵土飛揚的遠方。
第六章
一碧如洗的秋空中一個白球騰空翻飛,四個少年在院子裡踢蹴鞠,旁邊熱熱鬧鬧圍了一大堆人。
「換我了。」
慕天秀用力一踢,大家的視線跟著被踢高的球直直住上,足足有一個塔高,大家拍手叫好,讚歎的目光隨著球往下,鼓噪聲像被人用剪刀剪斷似的戛然而止。
什麼時候郡王站在場邊?!
大家連忙行禮,低頭站好,熱鬧的場子一下子就冷掉了。
「大哥,要玩嗎?」慕天秀用腳接下球,輕輕一勾,像踢毽子似的輕輕踢著球,球聽話地在他的腳前一上一下。
「聽說某個精力過剩的傢伙在這邊胡鬧,我過來看看。」
慕天恩覺得很奇怪,弟弟無故失蹤,本來以為他偷溜回藍田,沒想到當晚就回來了,之後就乖乖待在庫房算帳,連吭都沒再吭一聲,好不容易算完帳,他也不急著回去,還有興致留在郡王府玩耍,實在有些反常。
「只是玩玩,哪有鬧。」他踢著球,漫不經心地回嘴。
唉,就算回去,大概還是會忍不住去找那小子吧,可是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乾脆就在這邊多混幾天,等想清楚再回去吧。
「鬧得這麼多人不做事,還說沒鬧。」慕天恩涼涼的目光掃了一圈,大家縮著脖子,乖乖地告退。
「托你的福,沒得玩了。」慕天秀接起球,雙手扠腰看著哥哥。
「還玩什麼,左尚書來找你,現在正在花廳等著。」
「麻煩堂堂郡王來通報,真是不好意思。」
「知道不好意思的話就別穿這樣出去見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虧待弟弟。」
慕天秀低頭看看自己,為了踢球方便,隨便穿了套窄袖短衣,相對於他的任意為之,大哥總是一絲不苟,永遠都像是剛整理好儀容似的端正,他佩服到有些受不了,笑著拍拍大哥的肩頭。
「好,我這就去換衣服,不會讓你丟臉的。」
慕天恩微微一愣,肩上沉實有力的拍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弟弟打招呼的方法,但隨著年紀漸長,兄弟之間似乎愈來愈陌生,這兩年來更是不常見面,像這一次住在一起這麼久是少有的事,像這樣熟絡打招呼也是許久不曾的事,這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怪。
慕天秀回房換了套體面的袍衫,精神奕奕地來到花廳,六十出頭歲的左承平笑呵呵地站起身,好久不見的兩人互相拱手行禮,寒暄問好。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好了,我今天來是想做個媒人。」左承平高興地摸著他的山羊鬍子。
慕天秀差點噴茶,抹抹臉,笑嘻嘻地回絕,「我大哥還沒娶,尚書大人就先別忙我的事了。」
「有機會的話我當然想為郡王和侍郎牽個紅線,但這次我是想替我那個寶貝門生江青墨作媒。」
去年科考左承平是主考官,經他的手考上的仕子都算是他的門生,算起來他是江青墨的提點恩師,對於這個青年才俊,左承平是中意得不得了。
「為江兄作媒?!」突然聽到那小子要娶妻,他吃驚得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
「房少卿很中意他,拜託我去說媒,聽說侍郎大人和他挺熟的,所以我請侍郎大人和我一塊去。」
去,當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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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嫣紅笑得很僵,忐忑不安的雙眼瞟向坐在對面的慕天秀,原本半垂的黑眸冷不防地瞅高,筆直地看向她,她窘得把視線跳到左承平身上,弟弟的提點恩師正在向母親說媒提親。
「老夫人意下如何?」
「這個……謝謝尚書好意,可是……青兒年紀還輕,等過些時日再說。」江母沒料到會有人上門提親,女兒女扮男裝坐在公堂上還可以騙騙眾人,進了房間可就瞞不過妻房,她又緊張又害怕,結結巴巴地推辭著。
「不小了,青墨今年十九,過年就弱冠了,是該娶妻生子了。」左承平本來以為這麼好的一門婚事應該是水到渠成,沒想到江家會推辭,他捺著性子,慇勤地催促。
「老夫人,您就快點頭吧,這種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一旁的師爺何一問拚命敲邊鼓,這光祿寺房少卿可是掌管宮裡內務的大官,人面廣、門道通,要是大人娶了房家千金,從此官運亨通,他也跟著雞犬升天。
江母辭窮,求救的眼神望向女兒,江嫣紅接著說話。
「恩師,學生當縣令不到一年,要學的還很多,怕沒有時間照顧佳人,所以這親事……實在不好意思……讓恩師白跑一趟,學生很過意不去。」
「尚書大人,我們家少爺真的很忙、很忙。」米貝忍不住焦急地插嘴幫腔。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一定會更加努力地協助大人,絕不會讓大人忙到沒空照顧嬌妻的。」何一問眉開眼笑地拍胸口保證。
「有道是成家立業,成了家以後才能放心做大事。」
左承平和何一問一搭一唱地勸著,極力想促成這門好親事,江家母女倆有口難言,只能找一些五四三的理由來搪塞。
雖然送同心結的尷尬仍在,但看到縣太爺手忙腳亂地推辭親事,慕天秀竟因此感到欣慰。
「莫非大人擔心房家小姐長得不好看?」何一問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慕天秀壞壞一笑,接著說:「嗯,這個滿需要擔心的,房少卿五短身材,皮膚黑得跟木炭一樣,房夫人眼睛小又暴牙,他們兩個生的女兒……嘿嘿……」
嘿嘿,很久沒講話的侍郎大人終於出聲了,米貝好高興,偷偷拍拍小姐的背,這下安了。
安什麼安,她根本就搞不清楚那傢伙安什麼心。
那天他突然送了個同心結,害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家以後什麼也不敢講,今天他和恩師一起上門提親,到底要什麼把戲,她一點也看不懂。
左承平好沒氣地白了幫倒忙的慕天秀一眼,趕緊回頭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