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傷了?柳依人心陡地一擰。
「他上過藥沒有?」她焦急追問著。
「他說不礙事,不肯讓丫頭給他上藥。」福總管的表情相當無可奈何。
咬著唇,柳依人手裡的絹帕絞得死緊。
「這人看似溫文,怎麼脾氣這般剛硬?」她氣惱又擔憂的兀自叨念道:「他人呢?」螓首一轉她問起福總管。
「正在後院劈柴。」福總管報告著。
「嗯,我知道了,沒事了,你下去吧!」柳依人點點頭,遣退了福總管。
返身在窗邊坐下,她卻怎麼也心神不寧,滿腦子掛念的全是韓劭剛的傷。
不成,她得視自看看去!
「柚兒,到丹藥房取金創藥來。」她急聲吩咐道。
「小姐,您要金創藥做什麼?」柚兒聞言一臉狐疑。
「你這丫頭真不像話,我要你拿你去拿便是,哪來這麼多話?」柳依人板起臉訓著,臉蛋卻不由自主羞紅一片。
「是。」柚兒立刻猜出來,小姐肯定又要去見那個討人厭的怪傢伙。
等柚兒不情願地踏出門後,柳依人迅速走到銅鏡前細細檢視自己的模樣。
銅鏡裡,映出一張酡紅似霞的臉蛋,一雙熠亮光采的水眸,活像準備會情郎的情竇初開少女。
撫著發燙雙頰,她拿起鏡台上的翠玉髮梳,將垂落兩側肩頭的青絲細細順齊,卻怎麼也理不平滿心糾纏起伏的微妙情愫。
她從未想過這輩子會愛上什麼樣的男人,是溫文、是多情,抑或是翩然出群?但韓劭剛這奇特男子,卻讓她莫名衝動將他帶回府中,掛記終日。
「小姐,金創藥取來了。」見柚兒拿藥回來,她立刻跫步領身出門。
明知只是一時憐憫收留,往後得全憑韓劭剛自己的造化,但她就是放心不下,他看來是那麼偉岸英挺的大丈夫,卻又事事無知得像個三歲孩童。
她從不端主子的派頭,對下人更是和氣得不得了,但她清楚主子跟下人之間到底不同,一旦逾越分寸,整個宅府便會沒大沒小、亂了規矩。
但為了見他一眼、為免自己終日胡思亂想,她連可能會招致下人閒言閒語、蜚短流長也顧不得了。
越過穿堂、繞過幾個曲廊,柳依人來到後院,果然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對她彎身劈柴。
幾日不見,他看起來好像瘦了些,人卻顯得精神多了,動作輕鬆俐落、斧起斧落,一身結實的肌肉線條,緊繃在被汗水濕透的合身布衫下,充滿男人的陽剛與力量。
好半天,柳依人才恍惚回神,發現自己竟然緊盯著男人的身子瞧,羞得趕緊別過視線,只覺得雙頰滾燙似火,一顆心跳得好快、好快。
小順子在旁邊撿拾著劈落的薪柴,好不容易堆滿一簍正要起身,才發現小姐站在一旁,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小的見過小、小姐。」小順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平時小姐是不會來這種下人幹活兒的地方,所以她突然出現可真把小順子給嚇壞了。
「嗯。」朝小順子微微一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聞聲轉身的韓劭剛。
「小姐。」韓劭剛乍見那一身粉嫩的纖秀身影,竟莫名亂了氣息。
「阿剛,你以前是劈柴的?」柳依人脫口而出。
聞言,韓劭剛忍不住被逗笑了。
說起來,他過去除了跟難纏的客戶交涉、出一張嘴,還真沒什麼一技之長,以這朝代來說,他肯定是一無是處。
對上他的俊雅臉孔,柳依人這才發現,他笑起來忒是好看,淺淺的笑紋在唇邊劃開,也化開眼底那抹淡淡的沉鬱,她微熱的心口,鬧烘烘的像是被什麼給全盤攪亂了。
她沉迷在那抹迷人笑容中,直到在他唇邊發覺幾許戲譫,才發現自己說了傻話。
阿剛怎麼可能會是劈柴的?雖然人怪了些,但他溫文儒雅、舉止謙恭有禮,真的很不一樣,絕不是尋常的凡夫俗子。
要說他是個傻子,她寧可相信!他是從天府被貶下凡間受苦的仙人,不諳世情、不食人間煙火。
「阿剛,來府中一些時日了,還習慣嗎?」柳依人關心問道。
「柳小姐,我……」小順子突然扯他衣角,韓劭剛瞥見他捎來眼色,突然頓悟自己此刻的身份。「小的……還習慣。」艱難吐出這段話,彷彿胸口壓上一塊沉甸甸大石。
「那就好,有任何需要儘管說,知道嗎?」她微微一笑,儼然沒有察覺對他的關心已超出對下人該有的分寸。
「是的,小姐。」
韓劭剛突然有種荒謬的念頭!如果遇見她的時空置換為現代,他的身份是人人稱羨的科技黃金單身漢,而不是卑微的長工,不知該有多好……
但,此時此刻,這個念頭恐怕再也不可能成真!
穿著粗布衣裳、身份卑微只能以「小的」自稱,與眼前美麗脫俗、婉約尊貴的她,儼然是天與地的差別。
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突然間因巨變而潰散得無影無蹤,幾乎不可能在他字典裡出現的「自卑」兩字,卻像鬼魅般無聲無息突然出現在眼前。
她的美麗對照他的落魄、她的清靈光采對照他的狼狽不堪、她的——
不管怎麼看,他都覺得在她面前多站一秒是自取其辱。
「我該去忙了!」
近乎窒息的遽然轉身,他宛若戰敗公雞一樣落荒而逃。
「等等……」一雙雪白柔荑驀然拉住他。「看,你的衣服都磨破了!」
一回頭,目光筆直對上一張幾乎扯痛人心的臉龐,上頭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差別,有的只是單純而真誠的關心。
「不要緊。」他的喉頭驀地緊繃乾澀。
「快回房去換下來,我替你縫一縫。」她忙說道,她一向最擅長女紅。
「不必了。」韓劭剛窘困搖頭,不想給她添麻煩。「我沒有替換的衣裳。」
「那我喚柚兒再去取套衣服來便是!柚兒!」
「小姐不需如此費心。」
柳依人轉身就要去喚丫鬟,卻被他一時情急伸手拉住。
兩人驀然僵住,視線慢慢往下,膠著在彼此親暱交疊的手上。
她的手細嫩纖柔,握起來柔若無骨,讓人想衝動地牢牢護進掌心裡保護!那股前所未有的情緒震撼了他。
「對不起,我失禮了。」
好半晌後終於回神,他抱歉的立刻鬆手,卻被她一把拉住。
「你的手……」柳依人一聲驚喊拉回他的神智。
她連羞都顧不得,焦急翻過他的手、攤開大掌,只見原本乾淨的掌心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甚至還有幾處已破的水泡結成了硬硬的厚繭。
「怎麼會傷成這樣?」剎那間,她的心都揪了起來。
「不打緊,第一次做粗活,難免如此,往後就會習慣了!」韓劭剛輕描淡寫的說道。
往後?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這輩子都得如此辛苦幹活,她就有說不出的不忍。
他的氣宇軒昂、他的氣度與談吐,不該只是個幹粗活兒的長工啊!
「柚兒,把金創藥給我。」伸手向柚兒拿了金創藥,柳依人正要替他抹上藥,卻被他抽手躲開了。
「小姐,不必了,我等會兒還要幹活呢!」
「這怎麼可以?擦藥才好得快,否則傷口破了,碰著東西肯定痛不欲生。」
「我捱得過,請小姐寬心。」
「可是……」看著他滿手掌的觸目驚心,她的手竟不由自主輕撫他指、掌間的水泡,像是想藉此分擔他的痛。
被那雙溫柔細嫩的手輕輕撫摸著,韓劭剛感覺自己連靈魂都好似被她給催眠了,明知道這樣的舉動已屬驚世駭俗,卻怎麼也不捨收回手。
「小姐,你可是未出閣的閨女,不能靠男人那麼近啦,何況還是個下人!」一旁的柚兒見狀,急忙拉開主子。
「謝謝小姐美意,請小姐不必為阿剛費心。」他迅速回神,抽開距離,就怕自己莫名其妙又迷失在她似水的溫柔中。
發現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大膽碰觸男人的手,柳依人羞紅的臉幾乎不敢抬起來。
她心口好熱,心跳好快,一輩子從來不曾跟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但除了身為姑娘的矜持讓她覺得羞人外,竟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低著頭,她的目光觸及他的鞋,才驚愕發現連鞋子也已經開了個大口,可見平時他工作有多吃重。極度的心疼與不捨再度席捲而來。
「阿剛,你先休息幾日,等手上的傷好些了再幹活。」她輕聲說道,視線卻還是緊盯著地不敢看他。
「阿剛的傷無大礙,不必休息。」
「可是你……」
「小姐,阿剛要做就讓他做去,難不成還要小姐求他不成?」一旁的柚兒老看韓劭剛不順眼,講起話來不是夾槍帶棍,就是冷嘲熱諷。
「柚兒,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柳依人氣惱瞪著老是口無遮攔的柚兒。
「小姐——」
「阿剛,這藥你留著,夜裡要記得抹上,知道嗎?」不理會一旁求饒的柚兒,她將藥交到韓劭剛手裡殷殷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