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地看著她扔進他懷裡的錢囊,濃眉一皺,「你這是……」
「這樣我就跟你毫無瓜葛了,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她用力掙脫開他的手,低著頭繼續疾奔,死命地不讓眼眶裡的淚珠落下來。
她才不要當那種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娘兒們,她可是女飛賊,打家劫舍鋤強扶弱的女飛賊,這麼一點點傷害打擊休想讓她掉淚。
話是這麼說,可是她眼前一片迷濛模糊,就快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了。
「杏兒!」他一時情急了,自背後緊緊地抱住她,聲音低啞慌亂而痛楚,「你不要生氣,別不理我,別不同我說話,別……別丟下我。」
一早是他扔下她偷跑沒錯,可是現在見她滿臉疲憊與受傷神情,他又覺得受不了,覺得自己真像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丟下你?」杏兒被他那寬大溫暖的臂懷擁住,心裡不禁掠過了一陣難掩的喜悅甜蜜,可聽到這三個字又抓狂了。她用力掙扎著轉過身,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丟下你?」
他心一緊,有一絲惶然失措和內疚心虛。「呃,我知道今兒個一早是我丟下你的,全是我的錯,雖然我是有苦衷的,你也知道聖人說過——」
「去他的聖人!」她氣死了,倏地抬腳狠狠地踩中他的腳,趁他慘呼的時候怒然拂袖而去。
「杏兒……我的腳……杏兒,你等等我呀!」他的腳趾好像全碎了般痛得要老命,誰想得到她會出這一招?但是此刻小刀根本不敢多想,深怕一眨眼就追不上她了。
就在他要施展絕妙輕功追上去的那一剎那,打鐵鋪的老爹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把揪住了他。
「喂喂,該還錢了吧你?」老爹趁那帶刀凶姑娘離開了才敢拽著他大小聲。
「老爹,你別在生死關頭打岔……」他既心急杏兒就要走遠了,又懊惱老爹的胡亂瞎纏。
「幹什麼?想賴帳啊?你一個好手好腳的年輕人居然闖了禍還不負責任,你知道孔老夫子是怎麼說的?你知道孟老夫子又是怎麼說的?你讀過書沒有啊?你知不知道做人的道理啊?」
生平第一次小刀想對著滿口孔孟之道的人狠很地一拳揍下去。
但最後他還是違背不了良心和春風寨「不得毆打老人」的鐵規,用了十兩銀子封住了老爹叨叨不絕的嘴。
但是當他終於得以抽身時,卻哪還有杏兒的身影?
第六章
臭笨蛋,死混蛋,爛雞蛋……
夜涼如冰,杏兒緊抱著包袱蜷縮在屋簷上,邊低咒邊掉眼淚邊痛恨自己的掉眼淚。
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根本就避她如蛇蠍的男人哭?她堂堂一個女飛賊,又不是那種天真活潑又爛漫的千金小姐,她哭個什麼勁?
男人不要她就罷了,她黃杏兒又不是沒有男人會死。
一想起她好不容易追到他,他臉上閃過的那一抹驚嚇,她的心就似被凌遲般劇痛起來。
從小到大被當怪物看待長大的心痛,又再一次席捲而來。
是啊,身為姑娘家就是要溫文秀弱、知書達禮,不能說粗話,不能動手動腳,不能舞刀弄劍,不能任意而為,不能爭取自己想要的,更不能不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一直努力學著乖,當個好女兒,直到爹娘不顧她的反對,硬是要逼她嫁給村子裡那個酸秀才,她積壓多年的心酸和怒火終於爆發了開來。
所以她逃了婚,帶著師父送給她的鴛鴦刀,寧可隻身孤獨闖天涯,也不願回去嫁給一個只有滿屋子書、成天喃喃自語當狀元有多好,卻永遠不敢踏出家門進京趕考的酸秀才。
爹娘從來不瞭解她,他們罵她貪圖榮華富貴生活,也不願嫁給一個品行高潔、安貧樂道的好書生。
但他們從來不懂,酸秀才什麼都不會,只會死讀書,舉凡煮飯、劈柴、補衣、種田、養豬、趕羊,甚至是修茅草屋頂,都要他那可憐的老娘做,除了書,他什麼都不動,她有預感自己嫁過去只是接替他死去的老娘當他家的最新奴隸。
這樣男人,真的可以給她幸福嗎?就是她黃杏兒的歸宿嗎?
闖蕩江湖兩年了,她不是沒見過更多惡形惡狀的強盜和翩翩斯文的書生,但是從來沒有人像杜小刀一樣,讓她想要全心全意地保護他,也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能夠逗她笑,他甚至……還給她饅頭和燒雞吃到飽。
她可以盡情伶牙俐齒強辭奪理而不擔心會嚇著他,不用在意自己是否不夠淑女,也不用壓抑本性,她以為他跟她是同類人,他會瞭解她的。
可是今天早上他拋下她走掉,還在見到她時一臉「糟糕!我怎麼被你逮到了」,在在都傷透了她。
「不要在一起就拉倒,我希罕嗎?」她揉了揉眼睛,拚命嚥回淚水,一臉倔強神情。「我黃杏兒什麼都沒有,就是勇氣骨氣一堆,這輩子別想我求人,尤其是求男人,你不要搭理我,我也不愛搭理你,咱們扯平了!」
就算沒了銀子又怎樣?她的武功可高強得很,在這城裡打聽了一天,便打聽到這城裡最為欺善怕惡、亂坑百姓血汗錢的劉員外家,又埋伏觀察了兩天,待會兒就下手去盜他個千兒八百兩銀子,哼,保證輕鬆如探囊取物。
可惡!氣死人了,都三天了,他真的沒有追來?
她痛罵自己別再一千零一次地回頭望了,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劉家大宅靜悄悄得彷彿睡著了,杏兒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耐心地守候到最後一盞燭光被吹熄,又等了片刻,她蒙上黑色帕子,背著鴛鴦刀悄然地飛落地面,越過涼亭奔進長廊。
庫房在哪兒呢?
陡然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她警覺地閃身避進一處黑暗角落,等待幾名家丁邊打著呵欠邊持燈籠巡視而過。
她研究過這樣的大戶人家,庫房通常是在最中心處,所以她一等家丁走過後,便順著迴廊來到大宅深處。
終於找到了庫房,還有兩名家丁守在門口,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她暗暗竊喜,拈了兩顆小石子輕彈射出。
兩名家丁分別被擊中後腦勺的睡枕穴,登時暈睡癱軟了過去。
耶!易如反掌,大功告成。
她強抑住喜悅,閃身來到大門前,抽出鴛刀輕輕一揮,門鎖應聲而斷。
杏兒一躍身而入——
半晌後,她懷裡揣著兩大包的銀子和幾疊銀票,悄然輕若貓足地離開了庫房,掩不住興奮之色地一吸氣要施展輕功躍上屋簷……
可是她開心過頭忘了懷裡的銀兩重死人了,哪還能飛得起來?身子才躍到一半就被股重力往下拉墜。
「哎喲喂呀!」眼看就要摔進錦鯉池裡,她失聲驚叫了一聲。
可是預期中的冰冷池水並沒有迅速將她吞沒,因為就在她腳尖沾濕的那一剎那,一隻溫暖有力的手臂攔腰摟住了她。
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已被那股強大的力量拎起飛上屋頂。
「什麼人?」整個劉府都被她方纔的尖叫聲驚動了,亮晃晃的燈籠,奔跑的腳步聲和人聲叫嚷交錯成一團。
「有賊啊!」
「府裡失盜了!」
「大伙快幫忙捉賊呀!」
那股方量又將她自劉府的屋頂帶離,速度之快連破風聲都在她耳邊疾然劃過,杏兒眼睛睜不開,只能震驚僵愣地感覺到自己宛若在空中飛行,恍惚間幾疑抓著她的是只巨大的神鷹。
終於,那個強大的力量摟著她停在一片山坡上。
過了好一會兒,耳畔的破風聲和擂鼓般的耳鳴心跳聲逐漸平靜下來,一陣青蛙咯咯呱鳴聲和草叢裡的促織聲取而代之……她安全了。
杏兒驚魂未定,才剛要喘一口氣,隨即又驚覺到自己的腰還被人緊緊地環住,心頭再次一驚,不禁氣憤慌亂地掙扎起來,甩手肘往身後重重撞去。
「摸什麼摸!你這個天殺的登徒子!」
「噢!」
咦,背後的那一聲悶哼怎麼那樣耳熟?
可是她情急之下根本顧不了那麼多,轉身就要開扁這個雖然救了她卻也唐突她的登徒子。
「杏兒,你的力氣還是這麼大。」月光下,小刀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溫柔,無奈地邊苦笑邊揉肚子。
她呆住了,腦子裡轟轟然亂響。「怎麼……會是你?」
「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擔心你失風被逮呢?」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溫和的聲音裡滿是討好。
他真的來找她了!
她心頭一熱,櫻桃小嘴險些快樂地往上揚,幸而又硬生生忍住了。
「誰要你幫?我自己一個人也行!」她倔強地抬起下巴,「剛剛我是故意假裝失風的,否則輕輕鬆鬆就把銀子盜到手,那不是太沒有挑戰性了嗎?」
「是是是,你說的都是。」小刀溫柔的凝視著她,陪著笑道:「那看在我苦苦找了你三天,沒有功勞但是有苦勞的份上,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原諒我?」
她差點笑出來,又急忙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