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伏鋼,這件事就得麻煩你了。」穆無疾手掌蓋在伏鋼的左肩上,這一拍,是沉重的擔子。
「咦?麻煩我什麼事?」伏鋼看看肩上的那隻手,又看看穆無疾。
「進皇城將小皇帝給偷出來。」在小皇帝被豺狼虎豹分食殆盡之前。
伏鋼瞠大虎眸,「你要我去偷——」
「對,偷人。」
伏鋼覺得頭開始疼起來了,「然後呢?」
「然後讓那群傢伙先自相殘殺,我們只要處理最後留下的那個就省事多了。」
「這樣不是就非亂不可了嗎?皇城裡一亂,百姓就——」伏鋼濃眉死蹙,他就是為了不想再見到百姓受苦才來當官的,現在穆無疾卻想引發朝亂,還要他當幫兇?!
「伏鋼,我保證,只亂這一回,在你與我的有生之年裡,我不會再讓你看到第二次亂政的機會。我知道你渴望太平盛世,你嘴裡的那個小奶娃定能給你,這次的賭注很值得。」穆無疾語重心長。
「就像身體裡的毒瘤一樣,你不將它除掉,它就是在那裡作怪,時時威脅你的生命,常常讓你痛起就想死。此時只要大刀闊斧將它除掉,痛上這麼一次,換來一輩子健康,你覺得劃不划算?」皇甫小蒜替穆無疾補充說得更容易懂些。
「……」伏鋼陷入長久沉思。他只是武人,不懂太多權謀,他只知道穆無疾這個代國宰相下達什麼命令,他就去執行,而穆無疾從沒有一回讓他失望過。穆無疾明白他的心願,也清楚他的動機,他認為有穆無疾在,國運便能順遂,他從來沒懷疑過穆無疾的話,因為穆無疾看得比他更寬更遠。
這個男人……有著一雙像能看透未來的眼!
「真的能做到只亂這一回?」伏鋼沉問。
「不行的話,你就用你那四柄大刀將我剁成碎粉。」穆無疾笑著承諾。見伏鋼一時半刻無法篤定心意,也不逼他。「你可以再考慮幾個時辰,不用急著現在回答我.不過我話說在前,無論你成不成為共犯,我都打算這樣做,皇城裡野心大的人太多,若是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應付不同人卻相同的奪權舉止,你認為百姓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嗎?」
「不用考慮了,我做。」伏鋼打斷他的話,壯士斷腕的堅決。
只痛一次,換來長遠的國泰民安,就連算帳本領不好的他也知道,這是一門多划算的交易,不做的是傻子!
穆無疾露出微笑,伏鋼的同意一直在他計算內,所以他並不吃驚。
「還有一件事也得由你來做。明日上朝,若有人向你問起我的病情,你只管先沉默,再皺起眉,回答『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明白不?」他也會讓穆府下人偷偷摸摸——假的偷偷摸摸——去採買一些白燭和紙錢這些讓人更加誤會的用品,順便訓練訓練下人們提及「穆無疾」三字就紅起眼眶蓄淚。
「這一聽就知道是謊話!誰不知道你病成那副德行,哪還能騎馬?!」
「就是要他們聽出來是謊話。來,伏鋼,演練一次吧——伏將軍,聽說你昨天上穆宰相那兒去探病,穆宰相的情況如何?」穆無疾隨興扮演起一名朝官,探問有關病情的事。
呀?演練一次?呃,好吧。
伏鋼按著穆無疾方才教的,先沉默片刻,再蹙緊一對濃眉,「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噗——」破功失笑。「不是……我光想到你這傢伙有本領騎馬就覺得很好笑——」穆無疾會騎馬?狗都會打鼓了。
「伏鋼,你要騙過他們,請認真一點。」
「好——不笑。」重新再來一次。
伏鋼重整肅顏,沉默、鎖眉。「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
「伏鋼,你的唇角動了。」他要伏鋼說這番話時,必須讓外人看來像欲蓋彌彰。
「哪有?!」伏鋼否認,他覺得自己做得真好!
「有。」
「我也看到了,你真的動了。」皇甫小蒜站在穆無疾那邊。
二對一,伏鋼敗。
「再來一次。」
「……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
「再來。」還是不行,神情太生硬。
「……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
「再來。」
「……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
「表情該再冷凝一點。」
「什麼叫冷凝,聽不懂啦!」說什麼狗屁繞舌話!
「凶一點啦!」皇甫小蒜變成穆無疾的釋義人員。
「娘的!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裡騎馬奔馳,順便從馬背上跳下來,空中 翻滾三圈再安全落地啦!」伏鋼蟻一般的耐心立刻被消磨殆盡,中氣十足吼起來。
「好,就這樣。」穆無疾給了他掌聲,非常滿意。伏鋼說起謊來就該是這種德行,帶些彆扭及說謊時快露餡般的粗聲粗氣,他要的就是這樣。「伏鋼,別忘了今晚回去多練幾遍,練熟些。」
伏鋼暗蠕了幾句粗話,但也只能認命一路默背這句明兒個得派上用場的詞兒回將軍府去。
「他行嗎?」皇甫小蒜對伏鋼的表現倒不如穆無疾那樣滿意,覺得破綻百出。
「他如果太行才會讓那群傢伙生疑。伏鋼現在這種像說謊又不像,卻又聽不出虛實的態度最好。」他本來就不奢望伏鋼做到多好,太完美反而顯得做假。
「要是他壞事怎麼辦?」
「伏鋼很值得信任的。別瞧他一介武夫,他恐怕是全朝廷裡唯一真心關心社稷大事的人。」為了國泰民安這四字,伏鋼說什麼也會卯足全力辦好他交代的事。
「當官真辛苦,老得你陰我我陰你。」她有感而發。
「當大夫也不輕鬆呀。」他要對抗的是朝上腐瘤,她要對抗的則是攸關生死的病魔,兩者都是棘手之事。
見她從方才就在吃東西,表情不是陶醉於食物美味的模樣,他不禁好奇,「小蒜,你在吃什麼?」
「果子凍。很好玩的東西哦,冰冰涼涼的。」她獻寶地捧到他面前,小舀一口遞到他唇邊餵他,但只有一小口——不是她小氣不分他吃,而是他還不能吃太冰冷的食物。「黃澄澄的透明果子凍,雖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嚼在嘴裡好舒服,滑溜溜的。」
「這是橙子汁和瓊脂做的甜品,再加些小碎冰及糖水,味道酸酸甜甜,放進一兩顆酸梅,滋味更好。」
她有聽沒有懂。什麼酸呀甜的,對她來說陌生得緊。
她又舀了一口喂自己,滿口腔裡就是沁涼的感覺,除此之外,嘗不到啥滋味。
「冬桃說,如果我喜歡吃果子凍的話,下回她要再做給我吃。還有茶凍、杏仁凍、桂花凍、甜酒凍……可是這幾樣甜品吃在我嘴裡大概都是這樣涼滑滑感覺而已吧。」皇甫小蒜的口氣難免有些低落。這麼剔透好看的食物,要是能知道它是怎生的味道就好……真可惜。
「我也喜歡果子凍的味道,你就吩咐她多做一些來吃,要多加一些酸梅,我不愛吃太甜的。冰得透涼,讓我們泛舟賞荷時帶在船上吃,你一口我一口……」話未說盡,他的唇貼著她的,輕緩吮去她唇間的糖水。
她愣了愣,但沒浪費太多時間發呆,反客為主地叼住他的唇舌。他很溫暖,無論是軟潤的唇辦或絲綢般的嘴兒,都像在誘她更深更深地探索他。她將果子凍放一邊,空出雙手攀上他的肩膀,躡足墊高身子,將他當成美食在品嚐味道。
這個吻,有香香甜甜的果子凍味道。
她是個喪失味覺的人,分辨不出酸甜苦辣鹹,可是她知道他有多甜美,那並不是依靠舌頭而得知的答案,而是吻著他的時候,她的雙頰會沸騰,臉耳頸子都紅得發燙,她灌下幾杯酒時也常常如此,人稱酒為「天之美祿」,味醇意濃,他應該就是那樣的滋味吧。
他突然從她嘴間退開,她追逐上來,他沉沉笑了,她則是不滿地低狺,彷彿失去嘴上一塊肉的小獸在鬧脾氣,嗚咽著獸類的粗話在叫他快快滾回來她嘴裡。
「我的滋味如何?」他像在吊她胃口,以身長欺她短小,微微挺直身拉開距離,故意不理睬她一跳一跳的窘困樣。
「你……你明知故問!」滋味這兩個字她嘗不著啦!
「我可不希望我的滋味在你嘴裡和嚼肉塊是同等的。」他飛快啾她一記又退離,快得讓她來不及反啾他。
她挫敗地跺腳,「不一樣的!」
「你現在是甜的。」她都坦白說了,還不快快低下頭來給她親?!
「現在?難道我是治好你味覺的良藥,突然讓你嘗到甜味?」
她不給面子地搖頭。真遺憾,他沒這麼神奇的功效。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這麼說你,可我就是覺得你很甜,像酒一樣。」
「呀?酒是辣的呀……」好樣的,她不知道什麼是辣耶,她只知道酒一下肚,胃都暖了,就像她抱著他時,也會覺得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