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話想跟我說?」
她連忙搖頭。
「你想揮拳打我?」為了請她離開房間那件小事。
皇甫晃著腦袋,髻上的小珠花跟著激烈搖晃。
「可你看來……欲言又止。」
「穆無疾,對不起!」她突然朝他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就跑,快得連他想伸手擒住她都來不及。
「怎麼忽然跟我道歉?」
有詭,真的有詭,他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男人的直覺是正確的。
尤其當他發覺房門外站著一名神色羞赧又精心打扮的陌生年輕姑娘,十隻蔥白纖指不安地絞成麻花,怯生生地啾著他,緩緩挪著蓮足跨過門檻,再反手將房門關上;直到身體裡一股莫名的燥熱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他終於完全弄懂——
他被他娘和皇甫小混蛋給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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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皇甫擤掉鼻涕,第二波傾盆的眼淚又嘩啦嘩啦掉下柬,她手忙腳亂拿已經濕透的衣袖去抹。
「幹嘛掉淚呀?!嗚嗚嗚……我是在做好事耶,嗚嗚嗚……以後說不定會被穆家人當菩薩在膜拜,嗚嗚嗚……」
她可憐兮兮地窩在假池的巨岩上,孤伶伶的倒影映照在被夜風吹皺的湖面上,慘淡的月光微弱不明,陪著她一塊,一人一月,在湖畔水面間成為相伴相偎的寂寞同類。
剛剛慌張跑出來,與那名小姑娘擦身而過,小姑娘嬌答答的看起來好甜美可口,穆無疾一定會很喜歡她,加上那帖皇甫家傳的強力春藥,今兒個的夜晚絕對綺麗銷魂。
嗚。心窩口抽痛了一下下,讓她瑟縮哆嗦,她只能將自己更蜷成一團,用雙臂抱住自己的雙腳,以對抗夜風的蕭颯。
她哭得連自己也一頭霧水,又不是什麼要緊事——不,應該說,又不干她的事,這是穆家母子的問題,日後要吵要吼也請他們自個兒解決,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為什麼快要被一種莫名的情愫給淹沒溺斃,像是不甘心又像是怨恨更像是自我嫌惡的情緒在她胸口翻騰,壓迫在她心窩口,介於疼痛和窒息之間,無法說得明白那是什麼……
心裡像是被投入無數顆小石,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擴散成紊亂的圖形,再也不是完整的圈圈……
混亂的腦子裡一想到穆無疾,又想到今夜與他纏綿的小姑娘,沒幹過的眼淚又滾滾淌下。
她有些後悔與穆夫人的合作,嗚,她後悔了……
「不好了!不好了!快來人呀!」
夜風裡傳來呼嚷聲,叫得慌亂心急,迴盪在全府內。
咦?這聲音……不正是穆夫人買來準備讓穆無疾收房的小姑娘嗎?
「少爺他——少爺他——」
穆無疾?!穆無疾怎麼了?!
她飛快躍起身,差點要失足跌入假池裡,好不容易站穩腳步,就立刻往穆無疾房間的方向飛奔過去。
「皇甫大夫!」穆夫人一見到是她,急呼呼捉住她的手,「無疾將自己關在房裡,裡頭一直有怪聲音傳出來,我好擔心——」
「怎麼回事呀?」她問著穆夫人,也同樣問著穆夫人身旁那位小姑娘。
「少爺他……他把我推出來,他、他把房裡所有的水都朝他自個兒的頭上倒,不管是茶壺花瓶甚至是洗墨盆,他看起來好像快喘不上氣了——」小姑娘結結巴巴。
「皇甫大夫——」穆夫人聽得膽戰心驚,只能依靠現在站在面前的醫者大夫,「你快想辦法呀……」
「我……想辦法,想辦法,想……先把門撞破再來想辦法啦!」她一時之間也無計可施,只能陪著跳腳。
「你們還不快撞門!當心不要傷到少爺,聽見沒?!」
「是!」四、五名大漢個個虎背熊腰,捲袖掄拳要一舉破門——
兩片門板卻在此時緩慢開啟,穆無疾站在門後,髮梢不住地滴著水珠,向來整齊束綁的長髮已散亂,衣裳濕濡一大片,臉色不曾如此紅艷,薄唇似乎被他自己的牙關咬得泛紅,呈現一種異於健康的紅潤色澤。
「無疾!無疾!你沒事吧?!」穆夫人上前查看。
「娘,我沒事,抱歉讓你擔心了。」穆無疾扯唇淡笑,但笑容消失得很快,「不過我有事要和皇甫大夫商量,請她進來。」掃來熱辣又嚴厲的一眼。
眾人的眼光全轉向皇甫。
「呃……我覺得沒什麼事要和你商量,你還是找其他人吧。」瞎子也看得出來穆無疾正在氣頭上,白癡也知道絕不能和他獨處,殘廢也知道這種時候一定要拔腿就跑——
「你是大夫,我不找你還能找誰?過來。」穆無疾不容她拒絕,側著身,讓出半條通道等她進房。
皇甫求救地看著穆夫人,穆夫人卻一心只擔憂著自己的兒子,「皇甫大夫,您去看看吧,無疾看起來好像又不太舒服了,拜託您……」
「真的是別人的孩子死不完……」皇甫咕噥。
「冬桃,添壺茶水進來。」穆無疾擺出一副準備和皇甫喝茶閒嗑瓜子的姿態。
被點名的小婢福身後馬上去辦,不一會兒茶水送來,遞到皇甫手裡。
「喂,為什麼給我……」
「反正大夫您要和少爺長談嘛,順手。」小婢笑得甜美可人。
順你個鳥蛋從樹上摔下來全破光光啦!
穆府裡就沒有半個人跳出來仗義執言嗎?!
沒有,半個都沒有。
好,真好,真要讓她去送死。
談就談,哼,她天不怕地不怕,會怕區區一個病弱鬼?!她一根指頭都能撂倒他!
皇甫深深吸氣,將勇氣吸得飽飽,邁步走到穆無疾面前停住,然後又用力再多吸兩口氣,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到屋內,聽見身後的他笑著對穆府上下輕道「大家都早歇吧」之後,綬緩掩上房門。
「坐。」他接過她手捧的溫茶。
她狐疑打量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沒事了?」
「我應該有什麼事嗎?」他凝眸覷她,嗓音沉啞。
「你不是喝下一整碗的……春藥嗎?」自制力這麼好嗎?還是真的拿些水淋淋就能抵抗藥性?她還記得以前和弟捉了姑丈養的愛犬來試春藥,結果害那條狗去姦淫滿山滿谷的活生物,連老虎也不放過,差點被老虎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沒道理用在穆無疾身上就效用奇差,但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被下過藥的人,只是臉色鮮紅了點。
難道平時喝藥喝太多,喝出了抗藥性?
穆無疾替兩人斟茶,動作雖然有些僵硬但仍不失他向來的溫文儒雅,倒完茶,他在她對面坐下。
「很好,你自己先開了口,這就是我想和你討論的事——請先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對我下藥?」真難為他還能維持有禮的好口氣。
「受你娘的拜託。」她馬上將始作俑者抖出來,這種時候甭提義氣——反正大家遇到事情也是推她出來死,哼,義氣這兩個字,大家都學過,但沒有人學得好。
「我一點也不曾懷疑過是第二個人。我問的是你,為什麼對我下藥?」
「我也說了,受你娘的拜託。」
「就因為她拜託你,你就出賣我?」
「出賣?我這不叫出賣,我只是達成一個可憐娘親想抱孫子的心願。」
「你還敢理直氣壯?不顧我的意願,隨便找個姑娘就想逼我就範,生米煮成熟飯之後我就只能任憑宰割,虧你我交情還比你與我娘好,這還不叫出賣?」穆無疾加重語氣,聽得出他的動怒。
「好啦好啦好啦,我承認沒先問問你的意見是有一點過分啦,可是問了你也沒有用呀,你娘說你根本就不當回事,要是你別讓你娘這麼擔心,她也不會病急亂投醫找我一塊出主意呀!」她還是有她的歪理。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不願成親的理由!」他一拳重重敲在桌上,震出了杯子裡的茶水。
「我也記得我拍胸脯向你保證過我不會讓你的媳婦兒太快成為寡婦。」皇甫頂回去。
「如果你做不到呢?如果我仍是死了呢?你還不是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攔攤子誰來收拾?你嗎?!」
她被他逼問到只能縮縮肩,一時語塞,因為她真的沒想到這一層,沒想到若穆無疾死去的話……
她對自己的醫術有自信,但是天底下沒有絕對能救活人的醫者,連她老爹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你什麼後果都不曾考慮過,就與我娘狼狽為奸,你認為這是為我好嗎?這樣教我如何走得乾脆?」
他第一次這麼嚴厲對人說話,他是個從不曾大聲吼叫的人,但他真的覺得憤怒,他以為她明白他不願拖累人的苦心,他以為她能諒解的,結果她非但不懂,還反過來幫助他娘親一塊設計他,她們讓他覺得自己努力求生的價值只有那麼一個,就是為穆家留下一個孩子,其餘的什麼都沒用!
「我就是想讓你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