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可以放棄那份得來不易的留學機會,他還是可以留在鎮上,與她一同參加升學考試,他還是可以在那之後獲得自己想要的獨立與自由,只是時間上稍微慢一些而已。那麼,為什麼還要猶豫?
夢中無數個他都在催促他下定決心,別再遲疑。
可萬一他的決定是錯誤的,該怎麼辦?
他想要自由,他想要改變,他想要擁有一切,也想要被擁有。
然而他又畏懼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終究他將因此失去一切。
怕越是想要的東西,就越是得不到。
他被困在自己的繭中,作著痛苦的夢。
在印象裡,小鎮已然和她之間劃上了等號。內心有個聲音告訴他,離開這裡,就等於離開她的身邊。因為她屬於這塊土地,他卻不然。
他一直都像無根的浮萍,是她用感情網住了他。
然而他依然迷失、迷失、迷失……
他在清晨的鳥鳴聲中醒了過來,眼皮依然沉重。
起先他還有點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什麼地方,直到他慢慢知覺到身上的重量、氣味以及她擠壓著他的柔軟……
他終於想起深夜中的迷失,並在她輕微挪動身軀找尋更舒適的姿勢時,錯愕地注意到自己清晨時的生理狀態——
老天,他居然起反應了!
對像還是他的青梅竹馬!
他很清楚這並不只是清晨正常的生理反應那樣簡單的事。
在發現她醒來的第一瞬間,他迅速把仍然陲眼惺忪的她推離自己一尺以外,以免她發現自己尷尬的處境。
事情真的已經走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步了是吧?
面臨抉擇之際,他震驚地瞭解到,自己是不可能再與她當真正單純的朋友了。
該怎麼才好?一切都要改變了。
他們不再是孩子了。
第九章
當青少年開始想到性這種問題時,就是該好好教導他正確性觀念的時候了。
——第十五期健康專欄〈別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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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
一個始料未及的反應。
當官梓言尷尬地說出當年夏令營所發生的關鍵事件時,娃娃竟然哈哈笑了出聲。
「這有什麼好笑的?」他感覺很羞恥地瞪視著她。
「哈哈,哈哈哈!」在他的瞪視下,她勉強收斂。「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這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真的很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在我誠心誠意地告訴你事實的真相後,你居然嘲笑我?」這難道不會太失禮了點嗎?
娃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才終於止住斷斷續續的笑聲。
她捧著笑到發疼的肚子,靈活的大眼這才幽幽轉向他。「你是說真的,當時你真的……」有反應?
忍不住把視線從他的臉孔持續往下看向他似乎很健康的胸膛、挺拔的腰,往下、再往下……
哇,緊急煞車!
天!這真的要有很強的意志力才能不往下看去啊。
說到當年,那時她突然被他推開時,根本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珍珍找到他們,他們立刻像兩個同極的磁鐵一樣,被迫分開了,根本找不到時間好好談一談。事情在為期三天的夏令營結束後,更沒有機會被重新提起。畢竟,這是一件令人如此尷尬的事啊。
只是沒想到,在十年後得到的答案,居然會是這個樣子!怎能不令她失笑呢。
梓言覺得被笑得有些羞恥。「你再笑我,我就——」
「就怎麼樣?」她有點太過期待地問。
他突然為之語塞,放柔了眼神。「我還能怎麼樣?」語帶自嘲地說:「我告訴你真相,你笑我。如果我再說更多,比如我愛你之類的話,不知道又會遭到怎樣的羞辱。」
她並沒有很心軟地同情他,只是面帶微笑地問:「你剛說,你愛上我了,所以選擇離開。現在你回來了,這是表示你已經不再有同樣的想法了嗎?比如說,你已經不愛我了?」
他看著她,緩慢卻清晰地道:「我們從小就認識,十年之間一直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是那樣沒錯。」這點她欣然同意,完全不打算否認。
他繼續說:「過去你常常說,你愛我。」
「我確實經常那樣說。」而且是逮到機會就說。因為他似乎總是不相信,至少不像她那麼樣的相信,所以只好一再提醒,彷彿要把那言語像木樁一樣,深深打進他心中,使之生根。
「你經常把愛掛在嘴上。」聽起來像是一句抱怨。
「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她不懂。
對他來說的確很困難。「你太常說了,而且對每個人都這麼說過。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在你心裡,我到底算是哪一種朋友。」他略帶苦澀地說:「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我們對彼此的感情是一致的,就只是單純好朋友的關係而已。」
他注意到她很仔細在聽,於是鼓起勇氣全說出口:「所以當我發現,我是真的愛你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年我被自己的感情嚇了一跳,擔心你會瞧不起我,也擔心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我逃走了……」
他目光放得很遠,遠眺著小鎮,夏日的微風吹動他的髮梢。
十年前,他們在這裡分手,沒有說再見。
在那個沒有結束的迷藏遊戲中,他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搭上駛離小鎮的巴士,就此不回頭。
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當年在這片山上所發生的事。
十年後的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尋找著,想看見任何有關過去的痕跡。
但是她的眼底是如此清澈,他什麼也看不見,只好繼續說道:
「事後回想,那份獎學金不過是個方便的藉口;其實真想要離開的話,還有很多方法,只要我願意的話一定做得到。但我想當時我之所以選擇離開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以為,你並不真的愛我,至少不是以我對你的那種方式……你或許能以朋友的感情在愛著我,但是我太貪心……」
他要的,不只是朋友間單純的關係。他想要全部。他害怕她會知道他是如此貪得無饜的一個人……
她越聽,臉色越凝重。慢慢的,掛在嘴邊的笑意也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笨。」她說,又頓了頓。「可是話說回來,儘管你IQ不是問題,但是在某些方面,你好像一直都不算非常聰明,這很像你的風格,也很像你會做的事,你似乎就是應該會做出『這種事』的那種人。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我不該意外的,可是為什麼我會越聽越生氣呢?」氣得雙手都握起拳頭了。
「生氣?」他訝異地看著她。
只見她霍地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瞪著仍然維持坐姿的他。
「娃娃?」難道她沒聽懂他的話嗎?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你要花那麼久的時間才能瞭解?」她忍不住開始計算起他離開的歲月,那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啊。「你居然、居然敢讓我等那麼久!」真是不可原諒!
「娃娃?」他讓她等了很久?
「每個人都笑我傻。」她越來越憤慨地說:「都以為我在浪費時間,可是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知道?」他咀嚼著她的話。「可是當年你說,只要我一離開,就別想再回來——」
「你真的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人嗎!」她激動的,幾乎是在咆哮了。「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那樣子我就可以在你脖子上套一個項圈,我到哪裡就讓你跟到哪裡。然而你不是!就像我總是放不下對你的牽掛一樣,你真的以為你一走,我就真的再也不想看見你了嗎!」
「娃娃……」. 「讓我再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一次,官梓言。以前我說愛你,那是認真的,我對你的愛,跟對美美、小月、甚至對我小媽她們的愛完全不一樣!可是那仍然都是愛!」她激動地握拳嘶聲道。
「七歲時我愛你,那時我的愛有一半是出於友情,一半則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當時的我只知道,你對我很重要,你是除了小媽之外,我最在乎的人……」她的神情飄忽起來,彷彿跟著她的回憶回到了過去。
她語調轉為幽微地說:「十七歲時我仍然愛你,可是那時我另一半在童年時說不清楚的感情,我已經隱約知道它的真名……我是那麼的在乎你、需要你,那些對別人都不曾有過的感情也只可能屬於你;更不用說,當你忙著逃避你那驚天動地的生理反應時,或許我也有某種想要把你壓倒的衝動。」但是當年他沒有給她機會,讓她去搞懂那些衝動背後的因素。相反的,他離開她,就此斬斷他們的聯繫。
「把我壓倒?!」他驚恐地瞪著她,好像她是能將男人變成石頭的蛇魔女。他也確實震驚得無法動彈,有如被石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