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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真樹

  「起來吧,我可沒說要降罪。你馬上派人快騎到這其它四縣去,傳我懿旨,叫他們明日黃昏之前集合至此,我願親自聽聽你們的想法,也瞭解瞭解你們對於自己的管轄有什麼政策。」永晝道。

  明天?根本來不及準備應對的醜文全身冒著冷汗,但嘴上還是答道:「謹遵殿下懿旨。」

  「丑文大人,」暗璐雙手環胸,狀似輕鬆地問道:「您這兒好像很久都沒升堂了吧?」

  「回左相大人,褚縣民風純樸,治安良好,很少有需要本府升堂的機會。」他拱手以答,額上已滿是大汗。

  永晝也說話了。「那您還真是幸運,不僅是朝廷在北境花最多錢的縣府,這差事竟然又如此輕鬆?」

  「下官鎮日與治水專家商討整治沸江之法,善用朝廷撥發的每一分錢,絕無坐享其成之事,望王后殿下明察。」

  默芸斜睨著這個說話內容和實際表現不符的縣令,心中暗想:善用?應該說擅用更為恰當吧?

  「對了,」暗璐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丑大人,本相還有一事需要您配合。」

  「左相大人儘管吩咐。」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暗璐清了清嗓子。「麻煩你將兵符交出來。」

  他倒抽一口氣。「這……左相大人,恕下官斗膽問一句,何以需要下官的兵符?」若沒有了兵符,他等於失掉了一半的權力,既然已經去掉一半,那麼另一半就非常可能會隨之不見。

  「丑大人不需擔心,本相此舉絕非要『削弱您的權力』。」這六個字他說得特別大聲。「只是王后在貴縣的這幾日,需要一支能自由調動的軍隊來護衛其安全,若是要執行沸江築堤的工程也比較方便。」

  「遵……遵命。」他吞吐地回答,緩慢掏出放在衣袋內的兵符,呈交給暗璐。

  將兵符拿在手上,暗璐就不相信這傢伙還能變出什麼把戲來。

  默芸道:「丑大人,王后和左相在貴縣這幾日,還需借宿府上。」

  他立即明白接下去該做的事情。「榮幸之至,只是小小縣衙和京城凌霄殿無法相比,還請王后殿下與左相大人多多海涵。今日晚膳由下官設宴替王后殿下與左相大人接風洗塵,請兩位先至房間休息。」

  接著由下人帶領他們三人往客房走去,一路上永晝觀察著四周的造景,院裡的假山,池塘裡的鯉魚,走廊的憑欄雕刻更是鏤月裁雲,不輸給宮裡的雕工,整座縣衙佔地之廣,遠超乎她的想像。

  「這縣衙一共有幾間房?」她問著帶路的丫鬟。

  「回王后殿下,一共有一百零七間。」老爺只叫她別亂說話,沒說不能回答問題。

  聽到這數字的默芸和暗璐無不咋舌搖頭。他到底貪污了多少才能在這麼貧瘠的土地上蓋出這麼大的私宅?

  左彎,右拐,好不容易來到他們的房間,看來丑文是不打算讓他們出去了。

  踏進客房的默芸兩手扳著門扇,交代道:「沒有殿下的吩咐不許來打擾。」

  「是,奴婢告退。」將他們送進房之後,丫鬟就退出了房間。

  關上門,將行李都放在桌上,她倒了杯水。「殿下,喝杯水喘口氣。」

  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我有種……抓貓卻抓到老虎的感覺。」

  默芸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殿下比喻得真好。只不過這老虎是紙紮老虎。」

  「妳看看這房間,裝飾和傢俱都是上等的質料。」她拿起桌上的紫水晶球。「這裡是朝廷的大漏洞。」

  默芸歎了口氣。「先王來巡視此地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就是那個時候丑文被封六品縣令,沒想到這十幾年來都任由他在這裡作威作福。」

  將杯子放下,永晝說道:「默芸,拿文房四寶。」

  「文房四寶?殿下您要……」

  「我要寫信給無垠,告訴他此地墮落的程度,要他這個王盡快想辦法,如果沒處置丑文,我不放心離開這裡。」

  於是默芸替永晝磨墨,替她點起燭火,站在她身邊直到永晝寫滿兩張信紙,再替她裝進信封裡。

  在她折信的同時,永晝已經起身,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殿下,晚上的接風宴那個丑文定會盡力的巴結您,以免等我們一走,他的官位也不保了。」雖然還不曉得他會使出什麼花樣,但一想到那奉承的嘴臉就令人作嘔。

  「晚上的飯局咱倆不參加。」她將櫃子的抽屜一個一個打開,不知在找些什麼。

  默芸疑惑地問:「不參加?那晚上誰當主角呀?」

  永晝笑了笑,「當然是暗璐。」

  「他?就他一個人?」

  「妳想陪他?」也是可以。

  「不……奴婢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不參加接風宴,我們要做什麼呢?」

  「我們哪……我們出去走走。」丑文愈是不讓她出去,她就愈要出去。

  默芸發現永晝的心思她已經無法掌握,這個主子下一步要做什麼?總是令她摸不著頭緒。

  「去哪呢?」這裡他們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一會兒天就要黑了,永晝想做什麼呢?

  沒回答默芸的問題,永晝終於找到她想要的東西。「找到了!」她轉過身來,手裡拿著一把剪子。

  「殿下,您要剪刀做什麼?」又是一個謎。

  永晝笑而不答,將束著長髮的金絲帶解下,一頭長及膝的青絲披散在身後,她撈來一綹發,仔細地端看著。

  「小時候母后最喜歡摸著我的發,嘴裡念著快快長長、快快長長,等我再大一點,她也總是讓我坐在她的鏡子前,替我梳發,除了她,沒有其他人被允許做這件事。」

  她美眸微閉,默芸則專心地聆聽她的故事。

  「我從鏡子裡看見母后的神情,是那麼樣的陶醉,好像在看一件寶物似的。但母后卻從不知道我在看她,因為她只看得見我的發,我好嫉妒自己的頭髮;因此有一天,我偷偷地將頭髮剪了一半……也許沒有這麼多,但被母后發現之後,她打了我一巴掌,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到巴掌的滋味。」她撫著右頰。「那巴掌留下的痛覺我至今都還記得,但這都比不上母后看我的眼神。那一瞬間,我彷彿聽見她要我去死……」她的表情很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那般。「在那之後,我有一個月沒看見母后,我一度真的以為她不要我了。但一個月後,再見到她,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她又恢復成我認識的那個慈母。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但我卻清楚地體會到一件事,若要母后愛我,就必須將一頭長髮保護好。」

  默芸無語地看著永晝。在聽過這段令人心痛的記憶後,她更瞭解永晝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成長。那個遙遠的宮殿裡,究竟有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疼惜她呢?永晝是一個這麼好的女孩,大家看見的卻只是她的外表、她的眼睛、她的長髮、她攝人的美貌,從沒有一個人認識她的心。

  「殿下……」真的很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卻又什麼都想不出來。

  永晝溫柔地一笑。「都過去了,我現在已找到一個不只愛我的頭髮,更愛我的心的人。」那個人當然是無垠。

  默芸也替她開心地笑了。「嗯!」

  說完故事的她將剪刀遞給默芸。

  「殿下妳這是……」難不成……

  「我早就想將它剪短了,只是在宮裡怕無垠不答應,而且這次出巡,我還留著這麼長的頭髮,說要為民做事誰也不會相信,不是嗎?」她十分堅定,絲毫沒有惋惜之意。

  「可是……」這麼美麗的頭髮要一刀剪斷,連旁人看了都會心疼,她卻說得如此輕鬆,更讓人不捨。

  永晝捧起默芸愁著的一張臉。「這是我的決心,證明自己也能拋棄身份的決心,妳不能幫我嗎?」

  過了許久,默芸點了點頭。如果這是王后的心願,她豈有不幫之理?

  只是,這任務要人悖離自己的心意,很難。

  永晝在椅子上坐定,閉上雙眼,她要把今天的痛刻在心上,不斷地提醒自己為了這個國家,曾經付出的代價。

  「剪到腰上。」她說。

  這景像她看過太多次。永晝背對她而坐,烏黑的長髮披肩,像一匹細緻的綢緞,然而不同的是,今日她手裡握著的不是梳子,是一把銳利的剪刀,要將這無雙的美麗截斷,她的手在發抖,心也在顫抖。

  撩起那又黑又直的長髮,她另一手張開了剪子,卻遲遲無法下手。

  感到身後的頭髮被撩起,永晝緊握著自己的雙手,緊蹙著眉頭。

  輕脆的一聲,一把青絲斷在默芸的掌心,淚水無法克制地落下,她心疼永晝,更捨不得這頭她梳了好幾個月的長髮。

  當剪刀合起的當下,在永晝的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也一起被剪斷了。是委屈,是背叛,還是白露國?她一時也摸不清,只是輕多了,一顆心,不再有那麼多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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