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別走遠了,我們還是回車上吧?」擔心永晝安危的默芸不停喊著,但永晝還是沿著江畔一直走下去,接著她看見了一個不尋常的景象,許多人圍成一圈,似乎發生了什麼事,然而直覺告訴她,絕不是好事。
「殿下別去,默芸求您了!」也許是沸江的湍急之水沖去了她的聲音,永晝並沒有聽見。她撥開了人群,來到人們聚集的中心,她看見一個跪倒在地的婦人,懷裡抱著一個全身濕透的孩子……
那孩子似乎已經沒了氣息,本該是天真無邪的臉蛋呈現青紫色。
「我兒啊……」婦人拚命搖著頭,淚眼縱橫地哭喊著..「我兒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哇!」
那淒厲的吶喊聲聲帶血,深深刺進每個圍觀的人心裡,在場的人皆神色凝重,有些村婦甚至也跟著落下淚來。
默芸費了好大力氣擠至永晝身邊。「殿下。」她試圖將她帶離這個混亂的場面,但堅定的永晝卻絲毫不為所動,她拉住身旁的老人追問:「請問發生了什麼事了?」
「又一個孩子掉進沸江裡……被衝回岸上時已經沒有呼吸了,可憐啊。」
老人的眼眶泛淚,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這幕悲劇。
「殿下。」默芸終於捉住了永晝的手,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她給拖了出來。
「為什麼要拉我?」她忿忿地甩開默芸的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王后帶離人群的默芸,在走到馬車旁時,才開口:「殿下,暗璐不是交代過,盡量別去人群聚集的地方?人口雜密的狀況下,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您貴為千金之軀,請別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看出默芸是真的擔心,永晝也知自己過於衝動。「是我不對。可妳看見了嗎?那是個孩子啊……被淹死的是個孩子……」
她想起方纔那一幕,婦人的哭喊和孩子僵直的身子,這是人間煉獄嗎?
默芸牽起永晝冰冷的手,緊緊握著。「那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啊……」
湛藍的星眸浮上一層霧氣,她的思緒好亂、好複雜。
這時暗璐回來了,他見兩人的神色有異。「發生什麼事了嗎?」
默芸沉重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永晝甩了甩頭,她告訴自己要振作,如果一開始就自亂了陣腳,那接下去要怎麼繼續?她是替無垠來巡視的,一定要保持冷靜,還得寫信回凌霄殿報告所見的一切。
「我們不坐車了,用走的,你們倆和我一起走。」永晝下了道命令。
「殿下,這樣好嗎?」暗璐憂心的問。
「你知道往縣衙的路吧?帶路。」語中儘是不可違抗的氣勢,暗璐只好聽命行事。
永晝又說:「讓馬車離我們二十步,保持這個距離。」
「遵命。」車伕拱手答道。說是車伕,但其實是二品御殿校衛。
於是,由暗璐引路,三人一起走在褚縣大街上。永晝這樣做絕對有她的道理,高度決定視野,即使再怎麼想親民,只要乘著車輿就無法完全貼近百姓,這是一定的。
但她的一雙稀有藍瞳卻無法遮掩,就好像是形影不離的身份證明,而她也不打算掩飾,雖然容易被人認出,但有時候也是有好處的。
走著走著,她發現幾乎看不到青壯男人,畫是老弱婦孺,有的孩子在骯髒的環境玩耍,有的老人則靠牆攤坐在地上,目光是空洞的。也許是她少見多怪,但這一切實在令人不忍卒賭,和中午經過的遼城簡直有如天壤之別。雖說自無垠登基以來黑沃各地的生活情況已經改善許多,但在角落還是有這種光景存在。
她感慨道:「你們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根本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活著』對他們來說還有意義嗎?」
縱使永晝的話有些犀利,但默芸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因為她和她看到的是一樣的情況,褚縣的情況的確很糟,遠比在宮裡聽到的要嚴重太多。
就連暗璐也開口了:「若不是親眼看見,根本不會想到黑沃還有這種地方。」朝廷做得還不夠,國家如此之大,難免顧此失彼,要到什麼時候百姓才能真正的安居樂業?
「暗琅。」永晝喚道。
「臣在。」
「祿縣的存糧什麼時候才會抵達這裡?」從無垠下旨開祿縣的鄉會至今,已經過了半個月,應該差不多該運抵褚縣了吧?
「回殿下的話,據臣下屬回報,押糧的隊伍還需五日才會送到。」
「這麼慢?」她望著步履蹣跚的老婦,想到褚縣人民食不果腹的痛苦,道:「你派人去傳旨,三日之內我要見押糧車隊進入褚縣。」
「遵命。」這是他第一次跟在王后身邊這麼久,也是第一次見到她紆尊降貴的深入不毛,縱使以往對她有再多偏見,對她有多深的敵意,經過這十天的相處,他深信,黑沃的榮景不遠了,一定。
來到縣衙,厚重堅實的大門深鎖,圍牆高高聳立著,和一旁低矮的平房形成強烈對比,也造成了永晝的反感。
「衙門建得這麼牢固是為了什麼?讓人感到有種想和外界隔離的味道。」她說。
默芸也附和:「在這種每年都遭受重創的縣裡,居然有這麼氣派的縣衙,十分可疑。」
暗璐前去叩門環,不久就有人來開門。
大門開了一小縫,裡頭的人瞧了暗璐一眼便說:「有冤情的去擊鼓,要找大人的請回。」
暗璐見到對方這愛理不理的態度,再聽到那句話,嘴角銜著一抹詭譎的笑。「敢問衙差大人,何以找大人的請回呢?」
對方見他還不走,更是不耐地說:「問這麼多干哈?大人沒時間見你們這些人,快走。」
「若我有天大的事稟報呢?」他又問。
這下子衙差可火了。「管你有什麼天大的事,咱丑大人就是這兒的天。快滾吧!」說完就想將門合上,卻被暗璐一掌擋了下來。
「小兄弟──」他將門推得更開一些,好讓裡頭的人能看見站在他旁邊的是誰。「你剛剛說誰是天?我沒聽清楚,再說一次可好?」
門緩緩開啟,衙差看見他旁邊還站了一個人,一個有藍眼珠的女人,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但揉了揉眼確實沒看錯。據他所知,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是藍眸,而那個人就是……
「海……海……海神之女?」他不只聲音在抖,雙腿也快站不住了。
「放肆!」默芸大喝一聲。「竟敢直呼王后殿下為海神之女!」
衙差雙腳一跪。「王后殿下饒命!饒命啊……小的有眼無珠,小的該死」
暗璐往他肩頭一踹。「還不快去叫丑文出來?!」
往後翻了一圈的衙差趕緊爬了起來。「遵命!」沒魂似的跑走了。
「暗璐,別把氣發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奴才有什麼德行都是主子教的。」
永晝邁入門檻,看似好像在責怪他,但語氣又聽不出絲毫怒意。
「殿下,那個衙差真是狗眼看人低呀!如果左相沒踢他一腳,我看我也會出手。」默芸幫暗璐說話,真是看不過去。
永晝也知道,所以她只是唸唸罷了。「看他態度之惡劣,如果今天不是我們,換作一般百姓,都不知被欺負成什麼模樣了。」
「可惡!」暗璐的氣似乎還沒消。
進入公堂之後,發現桌案上堆積了厚厚的塵埃,根本是荒廢已久的景象。但使用這衙門的縣令卻也是上疏給朝廷抒發不滿的五縣之一,若自己沒有付出,如何去指責別人的不是?
雜亂的腳步聲從堂後傳來,官服不整的醜文快步跑至永晝跟前,驚魂未定地跪下叩頭。
「下官褚縣縣令丑文,參……參見王后殿下。」
「起來吧。」瞧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永晝冷淡的說:「我旁邊的是左相暗璐,你最好也認清楚。」
聞言,一雙眼又瞪得更大,丑文將身子躬曲,必恭必敬地喊道:「下官拜見左相大人。」
暗璐哼地一聲別過頭去,十分不屑。
「下官不知王后殿下與左相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王后殿下降罪。」他說得十分激動,雖然看似誠懇,但從方才到現在卻不敢與永晝四目相對,那是一種令人起疑的畏懼。
「我並沒有怪罪於你,這次視察我本來就未告知任何當地的官府,只是替戰君來看看百姓的情況。還有……」永晝向暗璐使了個眼色,他從懷中拿出此行的原因。
暗璐將折子攤在丑文的眼下。「還記得它嗎?」
奏折一躍入眼簾,他隨即又跪了下去,連聲苦求道:「請王后殿下恕罪!請王后殿下恕罪!這折子是朱縣令的主意,和下官無關,下官是被逼的!」
永晝蹙起黛眉,看著眼前又跪又喊的官吏,明知朱縣令是八品官,而這個丑文是前朝封的六品官,八品官命令一個六品官,還真是史上奇聞,但她不想這麼快就戳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