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璐一說完,默芸就趕緊開口:「是啊,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記得父親曾買了一條水晶手煉送給娘,雖然鏈子上只有一顆白水晶,但在我們村子裡就已經算非常了不起的了,那條手煉就是金水貨。」然而她沒說的是,幾個月後,家中經濟不如當初,娘親忍痛將手煉拿去典當,沒想到當鋪的朝奉卻以質地低劣為由,只拿了十五枚銅錢給娘親。
「默芸的娘真幸福。」她微笑地看著默芸,輕輕拍著默芸挽著她的手。明知殿下不可能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卻還是感到內心有被撫慰的溫暖。永晝接著說:「但明明是知名的採礦地,卻一個人也沒有,又是怎麼回事?」
暗璐回答道:「採礦,是從污泥中找尋璀璨的工作,看上去平凡無奇的石頭,要怎麼辨別其中包覆著的是不是能夠煉成寶石的晶礦?就是這份工作迷人的地方。我們望過去,好似貧瘠的景象,殊不知地面下正有多少礦工在揮汗勞動。殿下,千萬不可被眼前所見的東西蒙蔽。」
莫名地被他暗暗的訓了一記,她也不甘示弱。「這我懂。就像第一次見到你,本以為是個仗勢欺人的權臣,但實際上,是個面惡心善又不率真的孩子將軍。」永晝朝他淺淺一笑,笑中帶威,這下暗璐嘴一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默芸強忍著笑意。永晝表面上是在感謝教誨,卻也順道教訓了暗璐。年紀輕輕就被拔擢為左相的他是有史以來最能幹的將軍,功勞不小,氣焰當然也就比別入高那麼一截,在朝中走路從不低頭,除了面對戰君,現在還多了一個王后。也該是有人治治他了。
「上路吧。」永晝轉身朝馬車走去,還沒跟上的默芸拍了拍暗璐的肩膀。
「左相大人,不不不,還是稱您為孩子將軍吧,別愁眉苦臉的,待會姐姐拿個窩窩頭給你吃,啊?」她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氣煞了暗璐,但在王后面前和默芸作對絕對佔不到便宜,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筆帳,他記下了。
「妳最好緊緊的跟著殿下,要是讓我逮到妳落單,看我怎麼修理妳,臭丫頭……」只差沒撩袖子,還真像是要去和人打架似的。
馬車一路往北行,路況顛簸之下終於進入了遼州。永晝不時掀開窗簾,看看外頭的景色。果然,到了遼州就繁榮多了,街上也都是做買賣的小販,兩旁有客棧、有布行,跟一般的城市沒什麼兩樣。
「真熱鬧。」她笑著說。
默芸將懷爐放到永晝手上。「殿下,別著涼了。」見永晝將爐子褫到懷裡她才笑著說:「這兒可繁榮了,是北部第一大城呢。人說南邊有臥城,中部有京城,北邊呢,就是這兒,遼城。」
放下布簾的永晝,一隻手按著襟口。「這兒什麼最有名啊?」
默芸想了想。「聽御廚說,遼城有三樣東西非吃不可,一是馬袋,二是紅油辣面,三是風延糖。」
「二和三我可以理解,但……馬袋是什麼東西啊?」她一臉狐疑。
「據說是用四方型的面皮包著菜餡兒,有紅色和白色兩種。」
永晝似懂非懂,又問:「那為什麼要叫馬袋呢?」
一直都侃侃而談的默芸忽然像被塞住了似的,左想右想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嘛……殿下,奴婢自十三歲入宮,也沒機會來過遼州,這些事情都是聽宮裡從遼州來的人講的……所以……您考倒奴婢了。」她邊說邊苦笑著。
「傻瓜,不知道也無所謂,等咱們打道回宮時下去吃吃看,順便問問老闆就得了,不打緊的。」永晝扯了個勉強的微笑,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看她壓著胸口,默芸擔心地問道:「殿下,又不舒服了嗎?」
「沒事,暈車罷了,以前也有過,這趟特別嚴重。」她從衣領中掏出水晶靈擺,握在掌中,接著長歎了口氣。「眼下,褚縣更讓我擔心。」
默芸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是啊,不曉得現在當地的情形如何……這遼城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低迷的氣氛。」
「當然,百姓都過自個兒的日子,能吃飽睡飽,就足夠了,隔壁縣那是另一回事。默芸,我腿麻了,幫我槌槌。」坐了一個多時辰,腰酸背疼的。
跪坐在地,邊幫殿下捏腿的默芸,忽然問道:「殿下,這次來巡視北境,不讓遼州州司知道好嗎?」
「若讓州司知道,他會不通知底下的縣令嗎?若讓縣令知道了王后要去探視,難保他們不會事先做準備,我這次來就是要看看真正的情況,而不是來看戲的。」
聽到她這麼說,默芸低頭笑了,這笑讓永晝不明白。
「笑什麼?」她問。
「笑……就是開心啊,心裡開心就會笑嘍!」沒有正面回應永晝的問題,默芸只是更專心地替她揉腿。
永晝則用食指戳了下那腦袋。「鬼靈精。」
主僕倆都笑了。
「我說默芸啊……」她一雙水眸看著她。「妳有心上人沒有?」
心跳漏了一拍。「殿……殿下,您說什麼呢!」曾經有,但現在已經沒有了。
「別害臊,咱倆都是女人,有什麼不能說的。」她推了推她的肩,卻不知在布幔的另一邊有個人正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的聽著下文。
「殿下,奴婢心裡只有殿下,哪容得下其他人。」
一聽就知道是推托之詞,永晝趕緊接著說:
「這可不行,我可不想誤了妳的一生,要不……妳覺得暗璐怎麼樣?」也不知是哪來的怪點子,可嚇著默芸了,也嚇著了隔牆的那只耳朵……的主人。
「別……別開玩笑了,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男人,奴婢也不願意嫁給他。他脾氣壞,個性又倔強,更要不得的是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她嚴厲的批評句句都刺進暗璐心裡,差點連椅子都坐不穩了。
永晝卻不這麼悲觀。「我只是說他怎麼樣,可沒說要妳嫁他呀!況且人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又是戰君授封的護國大將軍、名門之後,最重要的是他還未娶啊。」
不等默芸的回復,外頭就傳來「咳、咳」的聲音。
默芸馬上凶狠地看著外頭。「偷聽人家說話是小狗!」
「我什麼都沒聽到!」一說完,才發現這是在自打嘴巴,但後悔已來不及了。
永晝忍不住笑了出來,連一旁的馬伕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過暗璐和默芸倒是挺悶的。
馬車終於駛進褚縣。一到縣界,暗璐命馬車停下,轉身掀起布幔。
「殿下……」本想報告事情,卻發現永晝正睡著,他趕緊噤口。
「噓,你要做什麼?」默芸將身子往前傾,要他在她耳邊說話。
於是暗璐低聲地說:「褚縣到了,我去辦點事,一會就回來,妳在車上陪王后。」
「快去快回。」她也盡量壓低了音量。
暗璐放下布幔,便下車離去了。他安排了些事情,得去確認一下。
默芸坐回原位,靜靜地看著永晝。閉上雙眼仍舊是令人驚艷的面容,眉心卻鑲嵌著憂鬱,不知是否作了惡夢。還記得在永晝進宮之前,她髻經以為自己會恨她,就和其他凌霄殿的人一樣;但在接觸過永晝之後,才發現那些揣想都是白費的,她已經深深喜歡上這位主母,再也沒有人會比她更適合當黑沃的王后,若說戰君是神賜給黑沃的第一個奇跡,那麼無庸置疑的,永晝就是第二個。
緊閉的長睫微微地掘動,她醒了過來,藍眸巡視了一回。「怎麼停下來了?」
「殿下,褚縣到了,左相去辦些事情,馬上就回來。」她回復道。
一聽到已經到了褚縣,永晝掀起蓋在腿上的錦被,起身。「我要下去看看。」
「殿下,等暗璐回來吧,這樣似乎不妥……」默芸也知道自己勸不了她,只好將錦被折好,然後跟了下去。
天色昏暗,雲層低沉,地上是泥濘的土壤,街上所能看到的面容都寫滿了憂愁,一股令人喘不過氣的低迷氣氛。
「這就是褚縣嗎……」永晝凝重地望著,情況看來比她預估的還要惡劣。
站在她身邊的默芸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景象只能用死氣沉沉來形容,就連她小時候住的村子都比這兒好得多,至少還有笑聲。
陣陣的水流聲傳入耳裡,永晝循聲走去,原來不遠處就是沸江。面對眼前湍急的江水,永晝想到暗璐說過,沸江害北之大,等同助北之深。每年從高雪山上溶化的雪水奔流而下,彙集至沸江,流過遼州、青州、漢州而入海,北方三大州皆因沸江之水得以生存;但一到冬暮春初,無法負荷融雪量的沸江必氾濫,其波濤洶湧之勢有如煮沸的滾水,因此得名,其中褚縣受害最深。位於高雪山山腳下的褚縣有六個鎮,今年就被淹沒了一半,縣政不堪重挫,在各方面都陷入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