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臉揚起,聽他又道:「這把小折扇就當作是那幾件傢俱的酬勞,咱們是以物易物的買賣,不散的。」
她先是一愣,跟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扇」與「散」音相近,以往至今,親朋之間若以「扇」或「傘」相贈,常會向受贈的那方討來一枚銅板,權充買賣,避開兩離散之喻。
誰要跟他不散?待她打贏了賭,他滾得遠遠的,不再頂著芸姊的名兒來管她,到得那時,不散也得散!
說啊!使勁兒地、大聲地衝著他說啊!怎地不說了?
一旦明瞭他的說法,她頰邊綻開兩朵紅花,張唇欲駁,但那些執拗的、傲然且不屑的話語,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說不出口啊……
「靈兒。」他低聲一喚,微灼的氣息撲上她原就燒燙的臉膚。
男人的臉似乎靠得太近了,隱約意識到他的企圖,她該要退得遠遠,不再教他越雷池一步,但想歸想,她雙腿仍定在原地,未移寸許。
俊挺的鼻尖輕輕點住她的,四目交接,極近、極近地望入彼此深處。
「我想吻妳。」嗓若琴曲,幽幽擊蕩。
她吐納深重,鼻腔、胸肺中儘是他的男性氣味,烘得她渾身燥熱,身子彷彿爬滿小蟻。
「我、我會再一拳打腫你另一隻眼。絕對會。你要敢不信……儘管試試。」撂這話時,微顫的語氣把該有的氣勢全搞垮了。
他薄唇一咧。「我信。」
下一瞬,他湊近,密密吮住她的小嘴。
然而,等待的那一拳並未直擊過來,司徒馭嘴角俏揚了,因姑娘柔軟地逸了聲,芬芳的小口溫馴地輕啟,主動含住他的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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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司徒馭的琴鋪正式開張了。
但他做生意的方式便如他釣魚的技法,不張揚、不顯擺,求的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有緣自然來相聚。
雖是如此,來琴鋪子下訂單的人還當真不少,十個有九個是女性顧客,大多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因前往「觀音寺」上香,不意間瞧見新開的琴鋪,又不意間發現裡邊有一位英俊到天地無色、日月無光的年輕老闆,跟著又不意間地發現,原來老闆不光是生得英俊無匹,談吐也極為詼諧風雅,一手琴技又極為不俗,害得顧客一進門,便捨不得離開了。
午後,日陽隱入雲層,燥熱稍減,風亦涼爽許多。
琴鋪前的小上道,一頂錦轎在隨行丫鬟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停下,簾子一撩,一名長相富泰的婦人矮著身跨出,在丫鬟的扶持下,緩緩步進鋪裡。
見有來客,司徒馭從容地迎向前去,俊臉溫煦。「盛夫人。」
富泰婦人兩眼笑咪咪的,像是見到啥期待已久的東西,兩丸胖頰紅通通的。
「司徒先生,哎呀,你還記得我啊?」手裡的絲巾揮了揮。
「盛夫人在小店開張的首日便下了三張琴的訂單,司徒還與夫人談過一會兒話,知道那三張琴是要給府上的三位小姐習琴之用,怎可能忘記。」他笑意溫和,又道:「那三張琴的琴身已挑選出三塊上好的木材,就放在後院裡,盛夫人想看看嗎?」
胖臉微怔,又露出笑來,絲巾揮得更用力些。
「不必不必,咱信得過司徒先生!其實那三張琴不急,緩緩來,真的不急的。司徒先生別忙著趕工,把身子骨給累出毛病來,那我可就心疼——呃……我是說,那我可就過意不去了。」
「多謝盛夫人關懷。那三張琴司徒會在說定的日期前送至盛府的。」
「不用的——呃……咱是說,甭麻煩了,那琴……咱再過來鋪子這兒拿。司徒先生慢慢做,一得空,咱就來這兒走走逛逛,也挺好的。」胖臉萬般害羞地垂下,原搭著丫鬟的潤短五指不知怎地竟溜至司徒馭的青袖上。
「司徒先生,咱心裡其實——」
「天有些陰,再晚些怕要落雨,一落雨,土道泥濘難行,夫人若被耽擱在半路,那可不好,還是趁落雨前盡快回府吧。」
青袖也不撤回,由著她攀握,他微微笑,領著婦人走回轎前,還慇勤地為她揭開簾子,扶著她坐入。
「司徒先生,但是咱——」
司徒馭衝著胖婦人又是勾唇,他儘管無意,那笑仍足以震懾人心,害得對方也跟著笑,雙頰暈紅,軟軟一歎,任著那幕轎簾垂下。
「芙蓉姑娘,好生照看著妳家主母。」直起身,他對著那丫鬟道。
丫鬟秀目一亮,臉蛋迅速酡紅,訥訥地道:「你、你……你記得我的……我的名字……你竟然記得……」
「之前聽過盛夫人喚妳,自然就記得了。快回吧。路上小心。」拱了拱袖,司徒馭亦對著她溫徐一笑。
「唉……」丫鬟小手捂著左胸,忍不住也軟軟歎息。
直到司徒馭示意四名轎夫起轎,盛夫人一行人才離去。
雙袖負於身後,他淡淡回身,剛步入鋪內,便見那一身嫩綠勁裝的姑娘兩手抱胸,倚在通往後頭小院的那扇門邊。
「瞧來,你行情是水漲船高,越來越看俏了。」白裡透紅的瓜子臉上有絲古怪神色。她唇角雖揚,卻隱含著些譏諷味道。
「靈兒……」他一喚,嗓音聽起來好無辜。
「你不是說把你自個兒給賣了,靠你那張臉,多少能賺些銀兩?」敖靈兒說得愈輕,心火竄得愈凶狠,小臉不怒反笑。「我信了。依我看,也不用開什麼琴鋪,你拿自個兒待價而沽,消息一放出,肯定湧來大批富豪家的女眷爭相競標。」
司徒馭一怔,不曉得她竟有這等反應,像是……打翻醋罈子了?
想像著這個可能性,他左胸急跳了起來,難以言喻的歡愉陡然爆開,瞅著她的鳳瞳異彩閃爍。
從來不知,當她對他真有感覺時,他心房會如此、如此的激切震盪。
這是否表示,他與她打的賭,極有提早勝負分明的可能?
她說,對那個賭,她一定贏、肯定贏、贏到底,狂傲又篤定地連輸掉後得付出什麼代價也不問。她卻不知,對於那個賭,他一樣勢在必得。一旦大局抵定,她哪裡逃得過他的五指山?
「靈兒,我——」
「司徒先生,又有姑娘家上門了,快去接客吧。」敖靈兒不由分說地打斷他的話,騰著火焰的杏目越過他的寬肩,瞄向大門外。
「什麼?」司徒馭下意識側過臉,瞥見一名大姑娘提著小籃踏進鋪子裡,是隔壁金紙鋪張老爹的閨女兒。
「司徒先生,我、我多做了一些小點心,恰好給你佐茶,你嘗嘗,看台不合你口味。如果……如果不嫌棄,我天天做來給你,反正咱們兩家連在一塊兒,就跟一家沒兩樣——呃……不是,我是說……哎呀,人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呀,可是不說,你又怎麼會明白呢……司徒先生呀……」
司徒馭由著張家閨女在一旁自言自語,說得既害羞又歡喜,他俊眸再度調回,原倚在那兒的敖靈兒已不見蹤影。
第七章 參差飄蕩順逆流
該死的混帳王八蛋!
敖靈兒氣呼呼地掉頭衝回小後院,手緊握成拳,連做了好幾個深沉吐納,胸口仍被烈火燒灼著一般,既熱且痛。
這三日,她每天與他乘篷船來此,來「拜訪」他的姑娘多到數不清的地步,這其中還不包括那些有了年歲、已嫁作人婦的夫人們。面對諸多女子的愛慕之情,他處理起來得心應手,頂著溫文俊雅的表相,誰也不得罪,偶爾還會給點甜頭,任人摸摸、捏捏、碰碰,簡直……簡直毫無節操!
他說鋪子裡得再添幾件傢俱,她便在這小後院開工了,用他所備的現成竹材和工具,劈、削、刮、刨,又剖又磨的,那是她熟悉且得意的手藝,憑著雙手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她埋首苦做,也不知為何這麼拚命,為何啊……
也許,她曉得的,僅是不願承認,因為一旦對自己低頭,她真成了「尋常」的姑娘,喜怒哀樂就為一個情字,再也強悍不起來。
湛黑的雙眸瞥見教她隨手擱在竹棚下方桌上的那把小扇,酸苦在喉中漫湧,洶洶地侵佔了味覺,嘗到滿腹滋味。未多思索,她急步過去,如要發洩心頭狂火,一把抓起小扇使勁兒地拋擲出去。
第一次,她沒能成功,手臂用力揮拋,五根指兒卻不願配合,仍緊緊抓握扇柄。
她不信邪,第二回揮臂,定睛一看,小扇依然在手。
她挫敗地低喊了聲,第三度拋擲,甩臂的力氣過大,甚至扯痛了肩胛,但小扇哪兒也不去,好端端在她掌心裡。
微喘著,她杏瞳黑得發亮,瞧見這世上最最稀罕之物似的,一瞬也不瞬地瞪著自個兒緊捫著不願鬆弛、倔強、固執且超脫掌控的指。
驀然間,她興起欲要大笑的衝動。
這是怎地一回事……不,她心知肚明的,曉得一切因由,毫無疑問的……是她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