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故意板起臉來指責他們。「這都是你們的錯,如果你們沒有告訴他,我就不用再吃那鬼東西。還有,那天如果不是你們硬要幫我沖洗甲板,他也不會罰我擦洗銃艙。所以你們不能再幫我,不然只會害了我,快走吧!」
男人們聽到她的責備,只好按照她的要求離開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嘯嵐心裡很內疚,這些人都是她的好兄弟,他們幫她是不願看到她受苦,可她還這樣說他們真是過分了。
唉,都是死魚眼睛害的!
她咒罵著低下頭繼續被打斷的活。
舷窗外的霍海潮站在那裡觀察著裡面賣力擦洗地板的阿嵐,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去檢查水房路過這裡,無意中聽到裡面的說話聲。那時,他已經走過了舷窗,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讓他退後一步,納悶地偷看艙裡說話的人,果真聽到阿嵐與兄弟們的後半段對話。
他們在為遭受「苦難」的任性小子打抱不平,可那小子卻反而指責他們,而且說話的口氣再次令他詫異。
他真的只是普通船工或者艙房雜役嗎?霍海潮靠著舷窗,疑問再次浮上心頭。無法理解為什麼秦氏船上的所有人,都對他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尊敬和保護?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伏地工作的瘦小身子,想起他爬桅桿和拉帆索的熟練手法,心中疑惑更深。
有如此身手的人,絕對不會是官宦人家的富貴公子,可是他的言談舉止又不時顯示出良好的教養,他還識字,因為他見過這小子翻看他的書;而且他對像自己這樣強勢又惡名遠播的人,表現出來的勇氣也是一般船工所缺乏的。
看著勤奮工作的他,再想起中午逼他吃角螺肉時他倔強又痛苦的模樣,霍海潮心裡不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感。
這幾天,霍海潮確實是有意「折磨」他。派船上最苦的活給他做,拿他最不喜歡的食物逼他吃,做他最反感的事——碰觸他,明知他討厭見到自己,就偏要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接近他。
可是無論什麼樣的「折磨」,他似乎都能承受。雖然嘴裡一直在罵,但每件事都做得很好,贏得了所有人,包括廚子、雜役,甚至自己的尊敬。
這個阿嵐確實是他遇過最難纏,也最有趣的「對手」!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與他鬥嘴,甚至對他毫無敬意的挑釁期待了起來。
這真是令人難解!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霍海潮沉思著離開了舷窗。
傍晚,擦洗完銃艙後,嘯嵐回到艙內,決定今晚放棄晚餐,因為她知道那該死的死魚眼還會逼她吃難以下嚥的可怕食物。
船上淡水有限,但她還是從水房小廝那取得了半桶熱水。
在黑暗的小房間裡匆匆擦洗換了衣服後,她覺得舒服多了。
不去吃飯,就點燈看會兒書吧。
她想搬椅子爬上天窗放下布簾,卻發現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四處找了找,沒有可用的東西,唯一能用得就是那只將她「壓倒」的鳥銃槍。
於是借助那沉重的兵器,她費力地拉好了布簾。
當她放下鳥銃時,不小心碰落了書桌邊的一疊書。匆忙放好鳥銃,點上燈後,她將落在地上的書一一放回原處。
這時,她看到一本封面端正寫著《船規》二字的小冊子。
又是規矩!她不屑地撇撇嘴,抓過那本冊子來翻看,隨即被裡面清晰工整的字跡吸引了,看得出書寫者有很好的書法基礎。
這是誰寫的?應該是霍海潮吧?他最愛給人定規矩!
而且就這幾天的觀察,她發現他是個很愛讀書的人,這點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看來,海盜該是不識文明禮法、粗魯野蠻的江洋大盜,可他卻不是那樣的人,這讓她很欣賞。
小冊子裡的規矩不少,每一條都將獎懲條例寫的清清楚楚,沒有一絲含糊。規矩中除了上船那天長庚告訴過她的燈火管制和不許打架外,還有不許搶劫、不許無故殺人害命等好幾條。
其中最讓她興奮的是第六條:嚴禁女人和孩子上船,將女人,含喬裝打扮過的女人帶上船的人,將自砍一刀並扔下海處死……
「哇,好厲害的船規!」
秦嘯嵐暗自驚歎,帶女人上船者將受如此重的懲罰?由此看來,自己要脫離臭海盜很容易,只要用這一條脅迫他,他還敢扣著自己不放嗎?
得意的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所有的疲憊消散了,她感謝他,因為他讓她擁有了一件武器,一件足以毀滅他又保護自己的銳利武器,她要好好的珍藏著,到必要時拿出來,克敵制勝!
啊,太好啦!她期待著,不知當那個冷酷的海狼知道被他執意帶上船的她是個女人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臭海盜,最好不要再惹我,不然就讓你自殘、跳海自殺!她恨恨地想。
她將小冊子塞回書堆裡,躺在床上考慮著要怎樣利用這個武器,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揣測起霍海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制定這些規矩的應該不是壞人,可是為什麼……
還沒有結論,她已經呼呼入睡了,直到被一股濃郁的香味喚醒。
「好香!」她使勁嗅著空氣裡的香味,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淡淡的燈光,那是她睡著前點亮的。可是香味?
她轉頭從窄小的門看去,一眼就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個盤子,裡面裝著很滿的東西,燈影下冒著熱氣也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就是那東西香!她起身想出去,卻看到霍海潮的身影在牆壁上搖晃。
那一定是他帶來的!懷著遺憾的心情,她吞嚥著口水再次閉上眼睛,希望能阻止盤子裡美食的誘惑。
可是一閉上眼,滿眼都是好吃的東西,讓她饞涎欲滴,越想越餓。那香味也一直往她鼻孔裡鑽,那好像是……是蔥油餅……烙餅……
她想著,唾液分泌更加旺盛。
不管啦,我得去看看耶究竟是什麼?只是去看看,看我猜對了沒有。
她下了床走出小隔間,雙腳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似地,往書桌走去。
果真是香噴噴的食物,油亮亮的還冒著熱氣。
這東西是什麼?黃黑相間,還帶點白色,一定很好吃!
她湊近那盤子,用力嗅著……
「吃吧。」她身後響起慵懶的聲音,嚇得她跳了起來。
被美食吸引,她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你怎麼回來了?」她凶巴巴地喊,以掩飾自己的窘態。
「快吃,那是給你的。」霍海潮指指桌上的盤子,態度同樣不好。
「給我的?你有這麼好心?」嘯嵐看著他譏諷道。
他出人意外地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那笑容讓他的面容看起來一點都不冰冷嚇人了。
「我本來就是好心人。」他用下巴比比椅子。「坐下吃吧。」
「那、那你呢?」他的笑容困擾了嘯嵐,讓她一時倒凶不起來了。
「我吃過了。」看來這小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霍海潮想。
嘯嵐遲疑地坐下,再看看他,發現當他不板著臉時,真的很好看。
「放心吃吧,我再壞也不會對一個小廝下毒!」見她偷看他,他促狹地說。
嘯嵐嘴巴一瘍。「誰怕你?」
她抓起筷子,挾起盤子裡的食物就往嘴裡送。
「哇,真好吃!」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放進嘴裡立刻讓她覺得鮮美爽口、唇齒留香。「謝謝你,不然我就錯過這麼好的晚飯了。」她含糊不清地說。
霍海潮坐在床頭看著她狼吞虎嚥,竟有一種滿足感。
吃晚飯時因沒有看到他,問廚子才知道他沒來,於是霍海潮猜想一定是中午將他弄怕了,寧願餓肚子放棄晚飯。
看來自己確實把他逼得太狠了點,他輕輕歎息。
雖然想磨磨那小子倔強的個性,但他從不希望餓著或是傷著他。想起中午他嘔吐的模樣,他心裡浮上了一絲連他都沒能意識到的心痛與憐惜。
「明天起你不要再去沖洗甲板和擦洗銃艙了。」他輕聲說。
「啊?」嘯嵐一愣,剛想塞進嘴巴的筷子停在唇邊,她看著霍海潮,被他忽然轉變的語氣吸引,而他冷眸中閃過的暖暖光芒,不僅改變了他冷硬的五官,也在她心裡激起一股暖流。
「懲罰給束了嗎?」她吶吶地問。
「懲罰?」這次換霍海潮一愣。「什麼懲罰?」
嘯嵐把筷子一放,氣嘟嘟地說:「你都懲罰我三天了還裝蒜?」
「哦,那不是懲罰,是讓你學規矩,也多長點肌肉。」霍海潮無所謂地說。
「肌肉?我當然有肌肉!」
好勝心極強的嘯嵐放下筷子,正想挽起衣袖讓他看胳膊上的肌肉時,忽然想起「男女有別」和對爹娘的保證,馬上放下胳膊拾起筷子。
「繼續啊,掀開袖子讓我看,有多少肌肉?」
見他突然住手,霍海潮覺得很有趣,就故意激他。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撩撥這個易怒的小子,喜歡看他激動時臉上豐富的表情,當他生氣或罵人時,他的眉毛眼睛似乎都會跟著嘴巴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鬥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