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傻傻的點了點頭,似乎還在恍惚當中,連昌叔後來離開了都沒有意識到。
握在手裡的琉璃起初還相當冰涼,後來卻被她握得暖了。
垂下眼,她望住手裡剔透的琉璃,在那反射的流光裡,她彷彿掌握住了一些什麼。
她抿住了嘴,也抿住哽咽聲。
還有什麼預期是可以實現的?起起伏伏的心情,猶如一種不可預知的希望,如今雖然升起,又怎麼知道是否隨時讓她從高處跌下?
她不想再作任何的預期,但是,她卻無法抗拒去盼望,盼望這一絲微弱的光芒會是新的希望……
☆☆☆☆☆☆☆☆☆☆ ☆☆☆☆☆☆☆☆☆☆
看見蘇黛的第一眼,伍巖就從她的面容中讀出了一點異於平常的情緒。大概是因為如此,他不自覺的就上前去將她抱住,在她鬢邊輕輕吻了一下。
那是一個充滿憐惜的吻。
蘇黛於是探出手,將臉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地回擁著他。
他怎麼可以這樣奸詐?總是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小黛……」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依稀只是氣音,一說出來就散了,卻又幾乎在瞬間就將她的心給徹底化開。
是啊,她怎麼會忘了他?
或者該說,她怎麼可以忘了他?
伍巖攬著她,那雙厚實的大掌貼著她的後背。那雙手,還有他的胸膛,過渡了一波波的暖流過來,溫熱得令人驀然就熱淚盈眶。
她將臉蛋埋得更深了一點,不想讓他看見她的失常。
「你還好嗎?」他這麼問著。
並不只是多日未見的問候,他們彼此都知道他意有所指。
蘇黛很慢很慢的搖了搖頭。
她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害怕一開口,她的眼淚就會支撐不住的一一跌落。
她也害怕,她的心,一開口就會化作一汪初融的雪水,遺忘了堅持,遺忘了自己,終究棄守心扉,將自己的一切都歸給他所有,任由他主宰。
「我希望你可以安心的過每一天。小黛,我能夠幫助你嗎?你會不會生氣我的多管閒事?」以淡然的口氣說著平實的言語,他從來就不懂得討人歡喜。
但是這就夠了。
她從伍巖的胸膛前探出臉來,看見他堅毅而溫柔的雙眼。
這些年來,他靜默卻始終堅定的守候著她,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有一天,她會深愛著他,遠比愛著自己還要多。
慢慢的,她聽見他開口念道:「By plucking her petals you do not
gatherthe beauty of the flower.」
……是泰戈爾的詩。但她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摘取花瓣並未得到花的美麗』。你會怎麼解釋這首詩?」
「我……」她雖然困惑,但卻幾乎沒有思索就回答:「花瓣摘取下來之後,等於失去了她原來的生命,當然就無法得到她的美麗了。」
「小黛,」伍巖深深的望著她,幾乎要望入她的心底。「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打算將你綁住,也從來沒想過要改變你。」
他不願摘取她而使她失去最真實的生命光彩。
「……」蘇黛咬住嘴唇,以至於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將她攬到懷裡,「我不會強迫你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也不會要求你解釋你不想解釋的傷心難過,我希望你活得就像你自己。」
他知道她的沙啞絕不單純是因為感冒,卻不輕易過問,是因為他曉得有些事情她並不希望他得知。
他的臂膀,像一座恆古不動的靠山。
……竟然要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雙這樣有力安穩的臂膀願意支持著她。
是這樣嗎?
她可以這麼幸運,愛著他,也愛著自己嗎?
伍巖凝視著她,他那溫熱的手輕柔的撫過她的鬢髮,撫過她的耳垂,最後停留在她線條纖細的肩膀上。
她看見他嘴邊的微笑,和他眼中的寧靜光芒。
如果,這個世界上她只會遇見一個真正理解她,並且從此讓她不再感到孤獨的人,那一個人會是誰?
會不會就是他?
「怎麼哭了?」他抹去她頰上的淚水。
「風沙太大。」她說。
他一向樂意配合她的謊言,「要我幫你吹一吹嗎?」
她因此破涕為笑,「伍巖,你是個傻瓜。」
「是啊。」他說。
她柔軟的手心貼上他臉上扎人的鬍渣,然後,她吻了他。
「小黛……」她吻了他的唇,這表示什麼?
「我可以對你這麼任性嗎?」蘇黛低聲地問,「我不可愛又頑劣,以後要纏住你很久很久的,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伍巖釋然的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纏住我一輩子。」
為此,她再度將他緊緊抱住。
終究不會一直是黑夜的。她可以這樣相信嗎?
曾經,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好像永遠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但如今她心底那艘漂泊不安的小舟,似乎已經安穩的停靠在岸邊了。
☆☆☆☆☆☆☆☆☆☆ ☆☆☆☆☆☆☆☆☆☆
中午的時候,陽光從窗外照進屋內,穿透玻璃魚缸灑下了一片瀲濫水光。
她凝視著那片水光好一會兒,才轉頭對身旁的男人說:
「說實在的,我並不希望你去找他們。」
平靜後,蘇黛才願意與伍巖一塊正視問題。
不過,兩個人的意見顯然有些分歧。
「如果不讓你的弟弟、妹妹自己有一份工作,是無法根除困難的。」伍巖秉持向來的工作理念,「他們會想要依賴別人,是因為一直有人供他們依賴。趁現在讓他們進入工作場合,也是教育他們的機會。」
可是蘇黛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我也不想讓他們一輩子都繼續爛下去,把大家都拖累。給他們機會教育當然好,但我不要提供他們機會的人是你。」
「為什麼?」
「因為你給人的感覺很可靠。」她說:「不管是陌生人還是熟人,他們會觀察,只要認定你可以幫助他們,那他們就會想賴著你。」
「這是過來人的心得嗎?」他眼中閃動笑意。
蘇黛伸手去捏他,「喂,我很認真的。」
他輕輕覆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我應付得來,不用擔心。」
她輕哼一聲,「我就擔心那個老渾蛋太無賴。」
「你是說你繼父?」
「兩個小的已經很會拖累別人,老的當然更是技高一籌。讓他發現你有一丁點想幫忙他們的意思,照他的性格,還不趁早把你生吞活剝!」
他想不太可能會有那種情況發生,他在這一行待了這些年,要是會輕易讓人佔便宜,那他不早就被生吞活剝幾百次了。
但伍巖仍笑著保證道:「我會注意我的生命安全,這樣可以嗎?」
她不太情願的皺了皺眉。其實她也不是擔心他應付不來,因為工作因素,他處理這種事情一定駕輕就熟,搞不好他還游刃有餘哩!
「我不喜歡被人幫助的感覺。」她坦承。
他望進她的雙眼。是的,主要還是這個因素,他瞭解她的意思。
不光是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她到現在都還是個孩子,不明白怎麼在其中取得平衡,只知道接受了協助就等同默認自己的軟弱無力。
她老是說他傻,其實她也是。但他完全明白,她想要維持的其實是她的自尊,猶如維持她的信仰,哪怕要拒絕一切的援助。
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很容易就讓人看起來像個傻瓜。
有時候他會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看透她的表象,望見她執著而又純粹的本質?恐怕不多。也或許相反的,他應該慶幸只有他一個人能夠看透,因此獨享了她的純淨。
伍巖按了按她的手心。
「可是,」他說:「你必須習慣我的幫助。」
她眉宇間登時浮上倔氣,但也試著解釋,「伍巖,我並不是見外,你應該知道的,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是見外。」他直勾勾地看著她,「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把我們看成一體。」
所有的倔強瞬間消弭在他的話裡,蘇黛一臉的困惑。「……咦?」
「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我們之前說過了吧?雖然我說要給你時間,但你也要開始準備習慣了。」
被握在他手裡的手有點冒汗,似乎明白伍巖的意思了,她張口結舌了好半晌,才訥訥的開口道:
「這個,我……我不知道能不能習慣,這麼久以來我都是一個人……」
伍巖微微笑起來,「以後,就是兩個人了。」
他那雙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睛,此時看起來深邃而望不見底,蘇黛驀然感覺一團熱氣隱隱湧上雙頰。
他不知道她居然還會有害羞的時候。
「小黛,你怎麼了?」伍巖笑看著她難得的臉紅。
臉上的熱度愈來愈高,她索性拉起兩人交握的手掌掩住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