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樂燃手裡竟出了冷汗,不知為何,她竟然對溫行書充滿了歉疚。
這麼好、這麼善良、這麼孝順的男人,她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然而腦中出現怨歌清麗俊美的容顏,令趙樂燃裹足不前。
「行書,我有些衣物留在房裡沒有拿來,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她的心被拉扯著,一方向著善良溫柔的桃木哥哥,另一方則是向著那個口是心非、面冷心熱的怨歌。
不待溫行書回答,趙樂燃飛快的跑走,經過花園的小道時,遇見了挽月軒中的清倌——琉瀾。
「琉瀾姑娘,你可知怨歌在哪兒?他在不在後樓休息?」她抓住琉瀾的手,急匆匆的問道。
琉瀾性子極慢,見她追問,便慢條斯理的回答:「怨……歌……他……在……湖……邊……」
怨歌一定是待在湖邊的小涼亭裡。趙樂燃不等琉瀾把話說完,飛一般的跑了。
琉瀾慢慢的伸出手,想要叫住趙樂燃,可是卻又一時想不起趙樂燃叫什麼,只好慢慢的說完剩下的話。
「小……王爺……也在,他……說……不准……有……人過……去打……擾……」
花園雖然僻靜,卻不缺少人氣。以前,她也隨怨歌來過幾次,還掉進湖中,不可能找不到涼亭的位置。
現在已經是寒冬末,輕輕嗅聞便可感受到陣陣獨特淡雅的幽香。她遲疑了一下,暗想,這大概就是通往涼亭的近路了。
「呃……這……」她怔住,望著滿園的美景發呆。
高大的白玉蘭喬木上,向四周伸展出許多瓊枝,逼人的寒氣尚未退去之時,玉蘭花已等不及先舒展綠葉,露出它那親麗的潔白花容,給周圍帶來清新的氣息。今年一冬無雪,玉蘭花好像那枝頭上堆起的片片雪絨。
花園深處傳來清澈流暢的琵琶之音,旋律時急時緩,匆而活潑、匆而轉為含情羞澀。像枝頭脫俗的玉蘭花,柔美多情,韻味揚揚悠悠,宛若行雲流水。
琵琶之音越來越近,如明珠落玉盤的泠泠之聲巾夾著悅耳清透的鈐兒脆響。
趙樂燃平靜的心突然怦怦的跳起來,她知道,怨歌就在附近。
快走到涼亭的時候,她突然緊張起來。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畢竟太多的道謝,只會表現出她的虛情假意而已。
見一縷紫紗映人眼簾,她忙將身子藏在玉蘭樹下。
鈴聲越來越近,琵琶突然錚的一下停住。怨歌妙手一滑,又奏出一首繾綣瀲灩的曲子。曲聲剛起,清亮乾淨的男音跟著飄飛而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邀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躲在樹後的趙樂燃,感到體內彷彿有一團妖火燒遍五臟六腑,小臉羞得通紅,口裡也變得乾澀難忍,不住的嚥口水,仍是解下了那種燥熱。
她的心已六神無主,望著不遠處輕舞的修長紫影,趙樂燃的眼睛裡染上氤氳的水氣,再也無法把目光從怨歌身上移開。
清亮誘惑的男音慢慢減弱,琵琶聲慢慢的掩過歌聲。
趙樂燃用頭抵著樹幹,右掌撫著心口。
她暗罵自己的三心二意,有了溫行書,卻對怨歌動了心。本以為那種感情只是比親情還要親密一些,現在才知可惡的自己居然也在偷偷覬覦怨歌的美色。
其實,並不是趙樂燃太過花心,問題出在怨歌身上。一曲「鳳求凰」,本是司馬相如對卓文君的愛慕之意,卻被他唱得惑人情絲,勾人心志。唇齒間的瀲濫情詞,他不但以誘惑的靡靡之音相佐,就連舞姿也是透著勾引之意。
怨歌的嗓音太過曖昧,太過柔情蜜意,但卻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寶娘當初就是這般調教他的,他不知道這樣的舞姿與唱調會給自己惹來多大的禍。
寶娘常說,他喜歡惹禍,喜歡做出一些無聊的事來讓自己分散心力。可是寶娘教她的、讓他做的事,才是毀了他的真實根源。
涼亭裡有人說話,那聲音趙樂燃聽過,不過不太熟悉。
原來他有客人。
趙樂燃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向怨歌說聲「後會有期」。
突地,一陣衣料被撕破的聲音,打亂了她的思維。趙樂燃透過樹縫看去,圓眼瞠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事情。
背對著她站立的玄衣男子,將怨歌按在涼亭的石桌子上,一下子把他的煙紫水袖扯掉。
趙樂燃面如死灰,手掌握得死緊。
你幹嘛不反抗?你可以打得過他,他應該跟你一樣不懂武功啊!
她的心像被狼爪撕開一般,痛得難受。想上去阻攔,卻發現自己的身子居然動彈不得,好像是受了極大的震驚而無法行動自如。
怨歌掙扎著跳下石桌,面無表情的拿起琵琶要離開,卻被那穿著玄色長袍的男子再次壓回桌面。幾番糾纏,怨歌似乎灰心了,掙扎不再那般強烈。
少年漲紅了臉。「不行!」竟然有認命臉絕望表情。
他怎可認命?寶娘不是說他只要可以賺很多的錢,便可以不用出賣靈肉嗎?難道那個強迫怨歌的男子,是寶娘與怨歌都無法擺脫、無法得罪的人?
啪的一聲琵琶竟然被那個穿玄色袍子的男人弄斷了,弦發出嗡的一聲,便沒有再響起。
變調的男音叫道:「不……我的琴……」那是怨歌的聲音,很傷痛。
那張用紫檀木製成的四弦琵琶是怨歌的寶貝,他似乎把它當成了朋友一般,保養得很用心。
而此時,梨形的琴面與琴頸已經斷裂,可能修好也是把爛琴。
趙樂燃的心抽痛著,她救不了他,就是救了,也只會惹來那玄衣男人的抱怨。說不準,會給怨歌帶來更多的麻煩。
她圓圓的眸裡滾下大滴的淚水。
可是……她無法裝聾作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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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他!」尖銳的女音像琵琶上最細的那根子弦發出的聲響,刺人別人的耳膜,並且帶著濃烈的保護慾望。
怨歌看到樹後的趙樂燃,臉色鐵青著。不,他不能讓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被她看見,她會覺得他很思心。
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慢慢的,竟離得很近,他別過頭,沒臉見她,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同情或厭惡。
穿著玄色袍子的男子驚訝的望著走出樹後的女子,而趙樂燃在看清玄衣男子的長相時,也是一臉驚訝。
「懷安公主……你怎麼在這裡?」
趙樂燃的聲調一下子變了,語氣也變得很陌生,甚至差點讓怨歌聽不出那是趙樂燃在說話。
「小皇叔,不好意思,樂燃掃了您的雅興。不過咱們皇家辦事,一向是你情我願的。這樣強迫別人,不大好吧?」
趙竟,也就是眾人口中的小王爺,語氣中帶著陰冷,還有一絲不屑。「皇兄在杭州城內尋你,一直沒有消息,沒想到公主喜歡挽月軒的清雅。」
「少了樂燃,父皇還有其他兒女陪伴。」她笑著,但圓眸裡卻有著戒備。
趙竟冷笑著,眼睛鎖住她的眸子。「只有你才能給皇兄出謀策略啊!懷安公主,你與皇上之間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沒必要再跟本王裝什麼驕蠻無知的模樣。」他就知道,皇兄身邊一定有人暗中助陣,但沒料到那人居然是這個看似單純嬌貴的懷安公主。
趙樂燃的臉白了白,但仍是強作鎮靜。「小皇叔,父皇沒了我還有其他大臣。南宋雖弱,可還抵得了內賊。」她語帶暗示,反擊犀利,哪還有賴皮纏人和愛哭耍賴的影子。
趙竟一怔,「讓個黃毛丫頭幫著自己穩固朝綱……皇兄老了。」
「你……」趙樂燃最後還是壓下火氣。「看來,若小皇叔執政,必定要找個董賢嘍。」
她與趙竟並無仇恨,雖然他的野心父皇知道,但卻一直不敢明著對付趙竟。大宋受盡金國攻害,若是自家人打起來,怕是會惹來大禍。
沒想到,欺辱怨歌的竟是小皇叔。她早該認出來的,這種聲調、這種霸道的作風,這樣可怖的玄色長袍,唯一有這樣特點的人只有趙竟啊!
「寵幸男色,前朝屢見不鮮,懷安公主常居宮中,不也是有很多異性知己?」
他看出怨歌與趙樂燃的私交,故意添油加醋一般。
被趙竟侮辱名節不算小事,可是趙樂燃知道,現在的自己無法敵得過他。「小皇叔,我前些日子受了重傷,被怨歌所救。所以只要他不願意,我便不會讓你擅動我的救命恩人。」她的語氣帶著命令,帶著不容置疑。
趙竟瞪了趙樂燃一眼。「挽月軒不適合公主久住,本王讓屬下備車,公主應盡快回宮,皇兄找你多日了。」
趙樂燃知道自己協助父皇執政的事已經敗露,便不再反駁。儘管她在宮中裝出一副驕蠻纏人的樣子,仍是有人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