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棋沉默。
「無所謂,你不說也沒關係。」垂下眼,巴哥說:「只是,我覺得很奇怪而已。」
「奇怪什麼?」他問。
巴哥沒立即回答,她走到窗邊,抬頭看著窗外的花草,然後才開口問他:「如果你並不喜歡我,為什麼不乾脆休了我?」
她問的淡然。
然而週遭的氣氛,還是因為這個問題而凝結了。
「因為你是皇上指給我的,除非犯過面聖,不能擅自休離。」半晌他直言。
這回答很直接、很有力、也很傷人。
巴哥屏息。
明知不該再問下去,然而越是這樣,她就越想問他:「你不能休我,可是卻要娶另一個女人進門?你可曾想過,這麼做對那女人並不公平。」
「將來這個女人會知道你的存在,」他淡道:「你不用擔心,你的地位會被取代——」
「我根本就不擔心!」巴哥喊,衝動地脫口而出:「如果我能見皇上,就會請皇上讓你休了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福晉!」
這話,讓定棋變了臉色。
「你不想做我的福晉?」他冷聲問。
「對,」她冷絕地說:「我根本不想做你的福晉。如果可以離開這個貝勒府,我恨不得馬上就能離開,因為我是妒婦,不守女誡,已經犯了七出,因為不能忍受男人的自私!既然你一定要納妾,就不能成為我的夫君!」
這瞬間,書房的氣氛更凝滯了……
「我原以為,你只是舉止粗俗。沒料到,妒意讓你失去理性,竟然說出我不能成為你的夫君這樣的話!」他冷言,看她的眼神冰冷。
他冷漠的態度,讓巴哥傷心。
然而他畢竟未再說出「休妻」二字,於是,懷著心痛,她最後問他:「既然你的心意如此,那麼當初娶了我就該冷落我,或者找個理由休妻,這樣就能讓你喜歡的女子,名正言順坐上福晉的位子,不必屈就。當初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定棋?你可以那麼做的!」
「我不會那麼做。原本我並不打算回京娶妻,但是阿瑪把你送到撫順,還請皇上降旨指婚,我既不能送你走,就只好面對。」他面無表情地說:「雖然我一度以為,可以改變你,但是最後我不得不面對現實。」
「現實?」他冷抑的表情,讓巴哥的心痛起來。「現實,是什麼?」
他沉默,半晌後,沉定地對她說:「現實就是,我沒辦法改變你,巴哥。現在你也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而你從來不是這樣的女子,我沒辦法改變你,也沒辦法改變我自己。所以,現在我只有納妾,也只能納妾。」
他的話,說得白。
白得令人心痛,令人心碎。
巴哥不再說話,她忽然沉靜下來,垂下雙眼,瞪著地面……「因為迫於無奈之下娶了我,所以一開始想改變我,是因為這樣嗎?」半晌,巴哥再次開口說話,這回,她的聲音軟弱無力。
定棋面無表情。
巴哥抬起眼,認真的眼眸凝望他。「可是我就是我,定棋,現在你知道了,你改變不了一個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她幽幽對他說:「既然改變不了,一開始就不應該嘗試。一旦開始嘗試,停下來後,你有沒有想過……」她頓住。
他面無表情。
「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我了?」最後,她說。
定棋未再回答隻字片語。
然而巴哥並末期待聽到定棋的答案,她轉身,沉默地離開定棋的書房。
已說出口的話,巴哥不會後侮。
因為她已然決定,今夜就要離開貝勒府,做回過去的自己!那個只能在街頭流浪,無家可歸的小乞兒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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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離開一個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巴哥談不上後悔,卻有心痛。
因為離開此時,與當初進府,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巴哥了。
晚間,撫順大街飄著雪。
巴哥在破廟躲了很久,雪仍然下著,非但沒有稍止的態勢,風雪還越來越大。
她不能整夜躲在這裡。
因為明天一早,小春一旦發現她不在房裡,眾人就會知道她不告而別。
如定棋所言,皇上指婚,他不能無端丟了福晉。她忽然離開貝勒府,必定造成軒然大波!
所以,現在她只能向前走,不能再回頭了。而貝勒府,原本就不是屬於她的地方,早走晚走,總有一天她還是要走。
今夜,她不僅要離開貝勒府、還要離開撫順城。
至於,往後何去何從,該上哪裡,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九章
午膳之前,定棋正在前廳,察哈達忽然急急忙忙地跑進前廳。
「貝勒爺,奴才有要事稟報!」察哈達神態急切。
柔安正在前廳,藉著將這昨夜趕工完成的繡品送給定棋,找機會與他相處。
「說。」定棋舉杯品茗,桌邊擱著繡品,似乎心不在焉。
察哈達看了柔安一眼。
「無妨,直接說話。」定棋道。
「是,」察哈達說:「今日一早,小春發現少福晉未用早膳,也不在房內,所以趕緊來稟報。」
「府裡全找過了?」定棋的反應很冷。
「是,到現在奴才們還沒找著。」察哈達答。
定棋淡下眼。「恐怕隨興出門,到哪裡遊玩了。」
「不像,小春今早天剛亮就守在門前,不見人出門,恐怕昨夜已不在房內。」
「你說什麼?」這話,終於讓定棋臉色一沉。「昨夜人就不見了?!」
「奴才不敢隱瞞……恐怕如此。」察哈達說。
「府門前沒見主子出去,少福晉不會出府的,她肯定還在這府裡,會不會是你們找得不夠仔細?」柔安插話。
「丟了主子,奴才們豈敢怠慢,已經仔仔細細在府內找過一遍了!」察哈達不太耐煩。
「可難道堂堂少福晉,會學那宵小爬牆嗎?」柔安嗤笑,指責察哈達。「不必擔心,少福晉一定還在府內,肯定是你們沒好好找人,才會以為丟了主子,實在是瞎著急!」
柔安話說完抬頭,才見定棋正沉眼盯著自己。
她心一沉,立刻轉話:「柔安的意思是,少福晉不是別人,怎會不明白輕重道理?她肯定不會不告訴任何人,就自行外出的!」她又對定棋道:「或者貝勒爺認為,應當盡快派人去找?」
定棋眼色很沉,沒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麼。
柔安忽然覺得忐忑不安起來……
察哈達懶得理會柔安,只管對主子道:「貝勒爺,要盡快派人出府去找,這大風雪天的,我怕少福晉危險,又不知上哪去了——」
「府內再仔細找一遍吧!」定棋說,然後站起來。「只要人在府內,她不會不吃飯,午膳後找不到人,再作打算!」
「可屋外一夜大雪未止,奴才恐怕——」
察哈達話沒說完,定棋已經走出廳外。
昨日爭執,跟她已經把話講明,然而自昨夜直至今晨,他卻莫名煩躁——
現在他不想再聽見關於巴哥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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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府真正開始緊張找人,已經過了午後未時。
察哈達在門前,正由下人們備馬,要親自領隊出去找巴哥時,忽見定棋的黑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過府門——
認出那是主子的坐騎,察哈達呆住。
「貝勒爺!」回過神,察哈達大聲叫喚。
然而定棋的黑馬已經奔遠。
察哈達揮手要隨行家人立刻上馬,自己並速速躍上馬背。
「駕!」
一行五人,趕緊追隨定棋的坐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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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漫天彌地的大雪。
一片片白色的雪晶,凝結在巴哥走過的地上,覆蓋了她的足跡。
好不容易找到城外這間破廟棲身,她已經凍得全身顫抖,手腳都已經逐漸失去了知覺。
地會死在這裡嗎?會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嗎?
她窩在濕草堆邊,雖然避開了破廟外的風雪,但是身子卻越來越冷……
就在巴哥的意識漸漸失去之時,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踐踏在雪地上的「篤篤」悶聲。
模糊中,巴哥看到定棋冷峻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卻捏住她用力搖晃,臉色鐵青,對她怒吼——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影像太真實,他的忿怒太真實了……
定棋像失去理智一樣,瘋狂地搖晃她。
然後,巴哥看見定棋被府內家人聯手架開……
再然後,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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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大雪已止。
巴哥卻陷入高燒,昏迷不醒。
「大夫,咱們少福晉的身子要緊嗎?」察哈達問大夫。
「今夜至為關鍵,如能度過今夜,於明日凌晨前退燒,當保無事。」
「那要是明早!」察哈達嚥了口口水,話沒出口,他調頭望向坐在睡房桌邊的定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