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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亦舒

  「那麼,也許確是意外。」

  「我心裡覺得不忿。」

  「至親覺得痙,往往否認事實。」

  他沉默一會,似在歎息。

  「十年了,可有成家。」

  「孑然一人。」

  呵。

  「應該開始新生活,美芝會希望你快樂。」

  「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多謝你解答我的疑難,有無忠告?」

  「離開周子文,這人陰暗面太深。」

  福在關上機器。

  她伏在書桌上一會,半晌抬起頭來,發覺出了一身汗,襯衫粘在背上,一股腥氣。

  她連忙站到蓮蓬頭下沖洗。

  耳畔像是聽到月玫的聲音詫異地問:「你當周子文是好人?」

  有事隱瞞

  月玫知道多少?

  周子文又有否懷疑王福在知道得太多?

  福在更衣,躺到床上,累極入睡。

  醒來的時候,發覺半身壓在右臂上,仍然是同一姿勢,肩膀麻痺。

  她掙扎起來。

  門鈴一直不停地響。

  福在去看門,不禁啼笑皆非。

  「劉少波,又是你。」

  「昨夜的飯你沒吃吧,今晨我帶來白粥。」

  一見福在,他嚇一跳,[昨夜剛有起色,今晨你卻印堂發黑,發生什麼事?]

  是,福在知道她的臉色壞得不能再壞。

  但她不想對劉少波說太多,他是外人,他不牽涉在內。

  劉少波把粥加熱遞遞到她手中。

  「少波,你一定有理重要的事要做吧。」

  「照顧朋友是當務之急。」

  福在是他的朋友嗎,即使是,會不會有人對朋友那麼好。

  福在坐下,用筆勾了一小幅圖畫。

  劉少波過來看見,「咦,是一枚指環。」

  福在輕輕著色。

  「是一顆紅寶石,可是實物大小?」

  福在點點頭。

  「呵價值連城,我可負擔不起。」

  福在假裝沒聽懂,她用掃瞄器把圖畫電傳給那位戚先生。

  劉少波看著福在,「你有多少事瞞著我。」

  福在笑,「那當然,你期望朋友把每件事都對你坦白?十歲時我想做報童賺外快,十五歲時我的願望是做一個作家......你都想知道?」

  「你第一個愛人是誰?」他忽然問。

  福在想一想,「中學一個插班生,美國華僑,高大英俊,讀了一個學期,學會一點中文就走了。」

  「有無通訊?」

  「沒有,班上所有女生都喜歡他,哪裡輪得到我。」

  「你習慣把盼望藏在心底?」

  「不然怎麼辦,自小渴望有能幹的父親、體貼的母親、友愛的兄弟姊妹,舒適家居,漂亮衣著,隨後又希望得到出類拔萃的男伴......一輩子在想。」

  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劉少波只是微笑。

  「小女生全部不切實際,盼望太多。」

  他說:「我還有一件禮物。」

  化敵為友

  劉少波取出一本書。

  福在一看見封面不禁哎呀一聲,原來是一本中英對照的《上海旅遊指南》。

  「謝謝你。」

  「由美國人書寫,持平公正,對你會有幫助,像購物要往南京東路之類。」

  「劉小波,很高興可以與你化敵為友。」

  「我亦有同感。」

  福在振作地吃了一卷粢飯。

  「福在,我要去新加坡一趟。」

  「找到工作了?」

  「可以說是面試。」

  「祝你成功。」

  「你要當心。」

  「我懂得照顧自己。」

  他把一隻皮套子放到桌上,一看知道是件武器。

  「這要來做什麼?」

  「護身。」

  「這不過是一把匕首,你應贈我自動步槍。」

  「拿著。」

  「我廚房也有生果刀。」

  劉少波把皮套子縛在她小腿上。

  「武裝的王福在。」

  福在把匕首除下放抽屜裡,「但願任何女子永遠用不著這類東西。」

  「我三天就回來,一定可以送行。」

  「少波,你個人前程要緊。」

  劉少波點點頭,福在送他到門口。

  他忽然轉過身來,同福在說:「以後,就看彼此有無緣份了。」

  說完他一言不發,匆匆離去。

  啊,不是沒有男性身她示意,福在覺得寬慰。

  隨即又笑了起來,劉少波不過是一個大男孩,作得準嗎。

  她收拾行李。

  不需要帶太多雜物,南京東路一定什麼都有得供應。

  電話鈴響起來。

  是周子文的聲音:「你在家?我馬上來。」

  他回來了。

  也一定看到辭職信。

  福在答:「我到公司來好了。」

  「我已經在車裡。」

  「那麼,我到樓下等你。」

  福在不願意與他獨處一室。

  她不想他誤會。

  正在這時,她的電郵有回覆,福在急不及待去看結果。

  那個戚先生這樣說:「不錯正是這枚指環,寶石奇異的深粉紅色像是一方小小烙印,今天,它輾轉到了你手中?那日,美芝當著我把它還給周子文,我不會忘記他慘痛的神色。」

  第二十章

  福在抬起頭來。

  她得下樓去等周子文。

  福在拉開門,已經來不及了,周子文已經站在門口。

  他行動竟是那樣迅速。

  周子文臉色比平時更加灰暗,五官扭曲,福在看到他眼神中不置信與悲忿神色。

  「福在,你要離開我?」

  福在連忙說:「我只是離職。」

  「你去什麼地方?」

  「我從前做的季氏出入口公司圖北上發展,我去做開荒牛。」

  「那種小公司---」

  「正適合我呢。」

  他坐下來,脫下外套,解除領帶,一身倦容。

  「福在,你怕人說話可是,我派你去東京,以你的聰穎,一下子可以上手。」

  福在坐在他身邊,溫和地說:「我已經決定了。」

  他一呆,低下頭去,像是一具提線木偶忽然乏力歪倒一角。

  過一會,他自褲袋取出扁銀酒瓶,旋開蓋子喝一大口。

  之後,他輕輕問:「可是有了別人?」

  屋裡只得他們兩個人,照說,福在應該有點顧忌,可是他卻沒有那種感覺,他握住周子文雙手。

  「沒有,子文,接著十年八載,我也無暇想那些。」

  「請給我一大杯滾燙黑咖啡。」

  福在進廚房做咖啡給他。

  禮貌拒絕

  他捧著杯子緩緩地喝,面孔泛著油光,終於他歎口氣,「我不是英俊小生。」

  「鬚眉男子,你不靠臉吃飯。」

  他說下去:「自高中起,我已知不討女孩子歡心,那時我比較肥胖,樣子更加蠢鈍,學期結束,我鼓起勇氣,約會女生到畢業舞會。」

  福在小心聆聽。

  鄰居有母親罵孩子:「還不快做功課,想拖到什麼時候?」

  接著是打籐條的聲音,孩子哭著躲避。

  福在站起來關窗。

  周子文繼續說:「舞會那天,我上宿舍接她,她的室友告訴我:『周,她說對不起,她與基斯杜化出去了』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她怕不好意思。』」

  福在由衷同情,沉默無語。

  「不去,不要緊,拒絕一個人,也是自由,可是,為什麼處理得那麼惡劣?可以做得比較合理一點呀。」

  「當時你們都年輕。」

  周子文用手抹一抹面孔,「我收到極端傷害。」

  他站起來,放下簾子,小客廳裡光線暗下來。

  「你看月枚,她多麼放肆狂妄。」

  「月枚是有她不對之處。」

  周子文沮喪走近福在,「現在,你也要離開我。」

  「子文,我們仍是朋友。」

  「這是拒絕最禮貌的一種說法吧。」

  他的雙手,搭在福在的肩膀上,漸漸收緊。

  照說,福在應該害怕,可是他卻十分鎮定。

  周子文忽然說:「你在打探蒙美芝的事。」

  福在點點頭。

  「你懷疑什麼?」

  福在很坦白,「一個不嗜酒的人,怎會醉酒駕駛?」

  「因為她受到刺激,當晚,喝了許多。」

  「何種刺激?」

  「她的新男友一直有情婦,被她發現,她不能接受事實,當晚,她叫我去酒館接她,被我拒絕。」

  「子文,這是真的嗎?」福在吃驚。

  那戚先生隱瞞了自身的過失。

  「福在,我間接殺害了她。」

  福在急說:「她已與你分手,不是你的錯。」

  「福在,我始終還有自尊,我愛自己多於愛她。」

  他靠在沙發上長歎。

  福在蹲下來看著他,「我知道月枚傷透你的心。」

  他點點頭,「月枚與日本人在一起已有三年多。」

  「你一直假裝不知道。」

  「我不停滿足月枚金錢上需求,她與日本人用的毒品,間接亦由我供應。」

  周子文聲音有點嗚咽。

  福在緊緊握住他雙手。

  「我應當把她送往戒毒所。」

  「月枚是成年人,她懂得取捨。」

  「我沒有勇氣,我怕她更加恨我。」

  總不提防

  這時,周子文忽然乏力,他倒在福在肩膀上,啊,藥力發作了。

  福在吁出一口氣。

  她輕輕扶周子文打橫躺沙發上,他一側頭,繼續憩睡。

  這是福在第二次在他飲品中下藥,他總是不提防她。

  她不是要加害於他,她只想他好好睡一覺,舒緩緊張的神經,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只不過十來個鐘頭。

  藥還是月枚給福在的呢,小小一隻鋅鐵盒子,六顆藥丸,以後還可以再用幾次。

  福在歎口氣,靜靜走到一角,撥電話到公司。

  她找到秘書:「請派司機來我處接周先生,他喝醉了。」

  「知道。」

  她立刻去吩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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