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言情小說 > 亦舒 > 恨煞

第16頁     亦舒

  〔我馬上來。〕

  福在拎起她的私人電腦出門去。

  小職員好比牛、馬、羊,哪裡有草去哪裡,回不回頭視作等閒。

  回到舊公司,像做夢一般,什麼都沒有變,進門處一盞燈泡壞了不亮,至今未換。

  辦公室後生小明出來看見福在,叫聲王小姐。

  福在批一指燈泡,小明連忙說:〔我立刻換。〕

  他找來一張高凳子,福在看見他把新燈泡旋上,一開,大放光明。

  季太太出來看到叫她,〔福在,你像個管家。〕

  福在回過頭動去,〔季太太,好嗎。〕

  老闆娘瘦了許多,皮子鬆下來,膚色又鬆又黑。

  〔唉,〕她說:〔不死也褪層皮。〕

  福在問:〔季先生呢?〕

  〔在上海。〕

  都得北上找商機。

  這時,季太太看清楚了福在,吃一驚,她瘦得雙目無神,同以前的王福在比,好像是兩個人,由此可知,最折磨人的是生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福在,回來吧。〕

  福在點頭。

  〔薪水方面,勢必不比從前。〕她唏噓。

  〔隨便你好了。〕

  〔福在,還是說明白的好,〕她把數目寫在紙上,〔比以前少百分之二十。〕

  〔我願意接受。〕

  季太太很寬心。

  福在問:〔我仍坐從前那張桌子?〕

  〔不,福在,你要到上海辦事處上班。〕

  〔什麼?〕

  〔我們在浦東新區有間一房一廳宿舍,福在,你就是開荒牛了。〕

  福在愣住,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季太太說下去,〔上海,佔地六千兩百多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四百多萬,對我們來說,是個新世界,福在,你願去外灘冒險嗎?〕

  走,走得愈遠愈好。

  季太太問:〔你需要考慮?〕

  福在不出聲。

  〔每個月我與老季會來看看業務,其餘交給你了,三年前你孜孜不倦學普通話,今日派到用場。〕

  福在衝口而出:〔我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一有利潤即付獎金。〕

  〔我相信你。〕

  季太太笑,〔到了陌生地點,可得有點疑心才是。〕

  福在苦笑。

  每個人都知道她的弱點。

  小明這時才斟咖啡進來。

  環境鬥士

  福在忍不住訓他:〔小明,你再這般疲懶,我就帶你去上海。〕

  小明惶恐地退出去。

  福在留下電話地址給老闆娘。

  季太太說:〔這是計劃書,你拿回去仔細看。〕

  〔明白。〕

  福在走出大門,恍如隔世。

  回到家裡,她脫下鞋子,這才發覺她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連忙扔到垃圾桶裡。

  洋諺說的:不要抱怨人家的路好走,直至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上一哩路。

  她一直穿著月玫的鞋子走路,怪不得。

  福在換上她自己的廉價鞋。

  她在互聯網上尋找有關上海的資料。

  這時,有人敲門。

  劉少波來了。

  〔劉先生,下次可否預約?〕

  〔我又帶來豬排飯,希望你有胃口。〕

  福在答:〔今天想吃三碗飯。〕

  劉少波很高興。

  這個年輕女子是環境鬥士。

  福在問他:〔找到新工作了沒有?〕

  他搔搔頭,〔再找不到就得問老爸老媽借學費讀管理碩士課程。〕

  福在微笑,〔我倒是找回了舊工作。〕

  劉少波一怔,〔願聞其祥。〕

  福在把事情說了一次,劉少波立刻明白,她已決心離開周子文。

  他純是替她高興,並非為自己。

  從第二次看見她,他就由衷喜歡她。

  男性為什麼對某一個女子鍾情,是十分直覺的事,福在的臉形身形聲線,內向個性,她的遭遇,以及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像握緊雙手以前垂頭,都特別吸引。

  他總是趁她不留意時目不轉睛那樣看她。

  她皮膚白晰半透明,臉頰上看到到微絲血管,這樣一張面孔,卻經常遭掌摑毆打。

  他為她深深歎息。

  這時,福在斟出啤酒。

  劉少波愉快地說:〔慶幸,祝福。〕

  〔謝謝你。〕

  少波想起來,〔舊同事告訴我,你把一筆巨款捐給兒童醫院添置儀器。〕

  〔是,像那種手術後種到病童腦子裡繼續殺死癌細胞的微型放射性裝置。〕

  〔你很慷慨。〕

  〔那原不是我的錢財。〕

  少波忽然說:〔其實,這世上所有財物都不屬於我們,我們在活著時候用,身後不得不讓給別人循環再用。〕

  他說的那樣輕淺科學,其實是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所以你那樣豁達。〕

  〔難同你比呢,我未必會把到手的大筆款項捐走。〕

  福在微笑。

  沒好新聞

  少波看著她說:〔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我又開始心驚肉跳,你嘴裡沒好新聞。〕

  〔這是真的。〕他笑了。

  〔請講。〕

  〔福在,照說,慣用毒品的人,對份量很敏感。〕

  福在立刻覺得她胃液開始驚惶地竄動。

  〔很多人以為他們不珍惜生命,其實他們最貪圖享受,他們不會無故犧牲。〕

  福在用雙手掩住胸口,她覺得十分不適。

  〔警方發覺他們兩人均注射過量海洛英,但是,經過檢查,他們平時並不採用注射方式。〕福在輕輕走到廚房,取塑料帶,把頭探進去,開始嘔吐。

  她不想弄髒地方,所以幾乎把整個頭都伸進袋裡,不停嗆咳,像打開水籠頭似的,把胃裡一切吐得乾乾淨淨,去盡毒素。

  少波輕輕拍著她背脊。

  福在把穢物包好,扔進垃圾桶,洗乾淨雙手面孔,坐下喘息。

  少波訝異,多麼詭異地整潔的一個女子,竟把一個骯髒尷尬的場面控制的那樣好。

  一看就知道王福在慣於照顧自己,一切不假人手,既可愛又可憐。

  小時候,她絕對是那種摔破膝頭後自己爬起來並且貼上藥水膠布的孩子。

  她累了,面色蒼白。

  福在輕輕問:〔你說有可疑?〕

  少波答:〔不知道,這是警方的責任。〕

  〔警方已作出裁判。〕

  劉少波點點頭。

  他斟出一杯暖水讓福在喝下去。

  福在歎口氣,〔我想休息。〕

  〔明天再來看你。〕

  〔出門前大家吃頓飯。〕

  少波答:〔那是我的榮幸。〕

  他緊緊握住福在的手一會,然後告辭。

  關上門,福在發覺劉少波帶來的豬排飯又沒有人吃。

  她累極倒床上睡著。

  半夜十二點多醒來,電腦上有許多留言,福在以為是周子文找她,遲疑一下,坐下查看。

  第十九章

  不,不是周子文。

  留言析上這樣問:「是誰想知道早逝的蒙美芝消息?」

  福在怔住。

  她立刻回覆,「我,我叫王福在。」

  「你是她同學?」

  「不,我不認識她,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在舊金山的同學,我姓戚。」

  「戚女士,我想知道關於蒙美芝一些事。」

  「為什麼?」

  「因為,最近我認識了一個叫周子文的人。」

  「啊!」對方立即明白一切。

  「可以談下去嗎?」

  「有什麼事,你大可問周子文本人,應該已屆無話不說的地步了吧。」

  福在不知講什麼才好,幾句話下來,已知道這位戚女士十分聰慧。

  「在背後打聽人家私事,不大好呢。」

  福在鼓起勇氣,「美芝車禍,是宗意外?」

  「你說呢?」

  「美芝酗酒?」

  「最多半品脫啤酒。」

  「她當晚醉酒駕駛?」

  「體內酒精含量的確超過標準三倍。」

  「在那種情況下,可以駕駛嗎?」

  「警方說這正是意外原因。」

  「你倆親厚?」

  「無話不說,美芝沒有兄弟姊妹。」

  承受後果

  「慢著,」福在想起,「你住在哪個城市?」

  「我家在舊金山已有五十年。」

  福在問:「你一直沒有離開?」

  「沒想過冒險。」

  「我想知道,美芝同周子文的關係。」

  「他倆本已訂婚,後來有人加入,美芝想同他分手。」

  「那人是誰?」

  「我。」

  「什麼?」福在跳起來。

  「我姓戚,是先生,不是女士,是你一開始就叫我戚女士。」

  「原來如此,對不起。」

  「不礙事。」

  「你是那第三者?」

  「可以這樣講。」

  「發生什麼事?」

  「美芝把訂婚指環還給他,三天之後,就發生致命車禍。」

  福在怔住。

  想離開周子文的人,都得承受後果。

  王福在也會是其中一個。

  她用手捧住頭。

  對方見她不再回答,便問:「你累了?」

  「是,我很疲倦。」

  「如果有懷疑,感情不宜持續下去。」

  這位戚先生也是專家。

  「在你印象中,周是否一個兇惡的人?」

  「剛相反,他對美芝處處容忍,盡量挽留,可是,感情這件事很難說。」

  蒙美芝碰到比周子文更好的人。

  「車禍那一天,周子文在什麼地方?」

  「據警方說,他在家裡。」

  「可有人證?」

  「有,他的一個同事,因失戀到他家,一邊喝酒,一邊訴苦,自晚飯時間到翌日中午,一直沒有離開。」

  「證人可是爛醉如泥?」

  「不,他堅持他清醒。」

  「你可有細究?」

  「當年我是法律系學生,我盡了力氣。」

  「今日你已是一名大律師?」

  「我在大學教書,去年,我與一班學生重新研究這個案件,所有細節都沒有遺漏,結論仍是意外。」


推薦:古靈 簡瓔 寄秋 艾蜜莉 黎孅(黎奷) 金萱 忻彤 於晴 典心 凱璃 夙雲 席絹 樓雨晴 余宛宛 蔡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