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附近許多商行都跟宇文家熟識,只要她開口,商行總是非常樂意替這位宇文家的小姐解手頭之不便。
啊,好懷念跟宇文嫣一起逛街的時光。她對東市瞭若指掌,對好吃的東西如數家珍,什麼鄭嫂子的魚羹、福樓的包子、桂婆婆的肉餅、勝業坊的蒸糕、元家的芝麻燒餅等等,都逃不過她們倆的五臟廟。
她吞了吞口水,一想到這裡,肚子就忍不住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以前每次出來,她都只要負責吃就行了,其餘的一律都由宇文嫣負責打點,那種日子真是幸福啊!
更早之前,宇文耀還沒去遠征高句麗之前更好咧,她跟宇文嫣總是手拉手,像猛虎出柙一般,這邊搜括一點,那邊搜括一點,而宇文耀總是沉默且盡職地在後頭付帳,順便充當她們的苦力。
那時的宇文耀沒有現在黝黑,體格也沒有現在壯碩,剛毅沉靜的他少有表情,只有在兩人玩得興高采烈、掩嘴呵呵大笑時,才偶爾會在他唇角看見一絲寵溺的笑意。
他就像個影子,安靜卻無微不至地守在她們身邊;不管到哪裡,只要回頭,一定能看見高大的他無聲地佇立在身後。
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獨自一人走在鬧烘烘的市集裡,突然感到好孤單喔。
唉!現在宇文耀當上大將軍,像從前那樣默默在她身後保護她的情景應該是再也不可能發生。
而且,一旦嫁人,見到他的機會更是渺茫……等等,她想到哪裡去了?
陡然停下腳步,司馬嬡詫異地想著自己是怎麼從宇文嫣到宇文耀的?
而且,好奇怪喔,為什麼一想到宇文耀,就想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情景,那明明沒有什麼的舉動,為什麼現在想起來,雙肩似乎還隱約能感覺到他的溫暖和紮實的力道呢?
一向不怎麼聰明的腦袋遇上這種問題更是當場打結,她側著頭,輕咬著下唇思考的模樣格外美麗無辜。
這時,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邊叫賣邊靠近,輕易地就把她的注意力給吸走了。
鮮紅的糖衣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令人垂涎三尺,司馬嬡大大的眼睛跟著插滿糖葫蘆的稻草束移動,脖子甚至因為轉得太過去而差點扭到。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又便宜又美味的糖葫蘆——」
小販愈走愈遠,叫賣的聲音沒人人潮中。
嗚嗚,她知道糖葫蘆很好吃,也知道它很便宜,她沒有帶錢啊!
正在她自怨自艾時,一隻看起來十分可靠的大手居高臨下地摘下一枝糖葫蘆,隨手丟給小販幾文錢,高大的身軀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豐腴的身影後頭。
司馬嬡無精打采地向前走,美眸失望地往下垂。
左眼角傳來回族的烤肉串,右眼角瞥到色澤金黃的千層油酥餅,迎面走來的則是戴著面具、兩手各拿著巧奪天工捏面人的流動小販,她就這麼左瞄瞄,右瞄瞄,看著那些美食直吞口水,渾然不覺自己也是別人眼中的「美食」。
肚子越來越空虛,腳步也越來越無力,她發現再這樣下去,還沒走到家門口她就會餓昏在這裡;於是她狠下心腸,拉緊披帛,乾脆完全低下頭,只是拚命趕路前進。
砰的一聲!
不知道是撞上什麼東西,瞬間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接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臉上和身上都傳來不輕的疼痛。
糟了!摔在堅硬凹凸石道上的感覺一定很痛!可是,也沒辦法了,她閉上眼,決定聽天由命。
一隻手適時伸過來,輕易地接住她不穩的身子,用高大魁梧的身軀當她的靠墊;有力的手臂將她固定在身前,力道恰到好處,既沒讓她感到疼痛,也沒讓她摔著。
「媽的!妳沒長眼睛啊?把老子的豆腐撞碎了,看妳怎麼賠給老子?」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縮著肩膀,被他的粗魯話語給嚇到。
「說一句對不起就沒事啦?妳要給老子賠——賠——賠……」
原本打雷般的粗吼突然變得越來越小聲,到最後甚至因為某種不明的原因而變得發顫、口齒不清。
宇文耀不發一語,只是用閃著電芒的黑眸冷瞅著大漢,那模樣就像大漢撞到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的心肝寶貝。
大漢的身材比他更粗壯魁梧,但是在那雙利眸的注視下,他卻覺得自己好渺小。
眼看著面前的青年武將渾身散發出無可匹敵的氣勢,雖然一動也不動,卻讓人覺得彷彿與世上最兇猛的野獸面對面一般,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到最後,大漢甚至誇張地搓著雙臂,企圖搓去如墜冰窖的感覺。
唔,好、好、好恐怖的壓迫感喔——
他不知不覺地縮起粗壯的肩膀,原本因怒氣而漲紅的臉一點一滴的褪色,最後終於變成慘不忍睹的白色。他瑟縮地低下頭,被這股凌厲的氣勢完全懾服。
「將、將軍饒命,我、我不知道她、她是你的女人——」
大漢拚命道歉,長年在市井做生意的他,早已練就一雙敏銳的眼,輕易就從那身華麗的鎧甲和衣服判斷出男子的身份。
宇文耀不說話,只是略一偏頭,示意他馬上離開。
「是、是,謝將軍不怪罪之恩。」明明被撞的人是他,還損失了一盤豆腐,然而審時度勢,不論在身份和氣勢上,他都遠比不上人家,只好自認倒楣,夾著尾巴逃走。
「等一等。」他突然出聲,喚住經過身邊的大漢。
大漢僵住,汗水順著額頭流下。
不、不會吧,不會是改變主意,打算揍他兩拳出氣吧?
嗚嗚,他可不能受傷啊,他一家老小全靠他賣豆腐養活,要是他有個什麼萬一的話……
咦?這是什麼?他狐疑地低下頭,呆愣地看著手中沉甸甸的白銀,再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這銀子……難道是賠給他的?
宇文耀點頭,臉上沒有表情。
「多、多謝將軍,多謝將軍。」大漢感激涕零,連連道謝,緊握著他賣十天豆腐也賺不到那麼多的銀子興高采烈地離去。
將軍?什麼將軍?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司馬嬡困惑地想著,感覺身後傳來的溫度好暖好舒服,讓人忍不住想一直賴著。
「沒事吧?」
司馬嬡頭頂上方傳來低沉的聲音,悅耳得讓四周的嘈雜聲相形失色。
呃,這聲音聽起來怎麼有點熟?怎麼好像是……
她偏頭,用眼睛去印證心申的想法。
「宇、宇文大哥——」她失聲叫了出來,連忙想將身體移開,但是那隻手卻圈得好緊,彷彿永遠都不打算放開。
「有哪裡特別疼嗎?」他追問,用一隻手將她轉過身,深幽的黑眸將她從頭看到腳。
「我、我沒事,只是鼻子有點酸……」由於兩人實在靠得太近,近得讓她感到一陣異樣的羞怯,原本只存在於鼻尖的紅潮瞬間染遍整張臉。
在她的執意掙扎下,宇文耀總算鬆開手,但是下一刻他所做的事,卻讓司馬嬡窘得直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好逃避四周圍觀的好奇目光。
他那雙充滿溫度的手竟在眾目睽睽下,從她的臉開始,一路碰觸、按壓、試探到她的脖頸,以及圓潤的肩膀、纖細的腰——
接著高大的身軀下蹲,手掌從她的大腿、小腿一路輕按到腳踝,沒放過任何一處,非要確定她沒有受傷不可。
他態度謹慎仔細,從容不迫,完全不管別人的眼光,彷彿他正在做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司馬嬡滿臉暈紅,只覺得被他碰觸到的地方,每一處都十分不對勁,至於到底是怎麼不對勁,她一時也說不出來。
「這裡會痛嗎?」他輕聲問,手指在她腳踝處輕壓,擔心剛剛她跌跌撞撞的往後倒時扭傷了腳。
「不、不會。」她全身僵硬地搖搖頭,回答得好小聲。
宇文耀站起來,在確定除了鼻子比較紅外,她全身上下沒什麼大礙後,眸中濃濃的憂慮才總算散去。
「那就好。」他點點頭,一顆懸宕的心終於落下。「拿著。」
他的大手將到她握得死緊的小手攤開,將一包熱燙的東西輕輕塞到她手中。
咦?這是?眨了眨還有點濕潤的睫毛,看清手中的東西後,她忍不住歡呼。
「是栗子!」
「妳最喜歡的。」他可沒有忘記她的喜好。「還有這個。」他將糖葫蘆放進她的另一隻手。
她看了看紅澄澄的糖葫蘆,再看看熱騰騰的糖炒栗子,忽然覺得好感動,鼻子又酸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
「我一直跟在妳後面。」他說得輕描淡寫,刻意省略在人群中苦苦梭巡她身影的過程。
柔白的手指抓皺粗紙,紅嫩的唇咬得死緊,想到宇文大哥對自己這麼好,司馬嬡更是深深覺得千萬不可連累他。
她遲疑地開口,企圖解釋自己的不告而別。
「宇文大哥,對不起,我沒等你,因為現在……」
「肚子餓了吧?」低沉的聲音截斷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