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小嬡,把她每日做過的事情按時寫信告訴我,要鉅細靡遺,一字不漏。」
四年來,她克盡職守,不敢稍有懈怠,原因除了她知道大哥對司馬嬡始終一往情深,她也很樂意見到司馬嬡成為自己的大嫂外,當然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收了大哥五百兩銀子。
「沒問題,這是我分內應該做的事,不過,在這之前,能不能請你先拿個五百兩銀子好讓我去買筆墨呢?」乘機敲詐這事,她做起來一點也不手軟。
雖然臉色難看了點,不過宇文耀還是跟以往一樣,乖乖把銀子奉上。
拿了錢的她也確實不負所托,司馬嬡這四年來發生的大事小事,見得人見不得人的,包括私密的事,全被完整無缺的紀錄在信紙內,傳送到遠方的高句麗。
雖然不在身邊,但宇文耀也等於是「看」著司馬嬡成長。
她哪裡知道,自己也不過就沉迷於胡舞半個月,醉心於釀酒半個月,加起來也不過就一個多月,司馬嬡居然就突然跑來她家門口宣告她可能將於近日內成親的消息。
而好死不死,大哥就那麼剛好從宮裡回來,剛好一字不漏的把整段對話聽進去,害她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唔,這個該死的下流胚子武敏之,她在胡姬酒肆那裡看過這個人,聽過太多關於他好色成性的流言,現在這個傢伙居然還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意圖娶國色天香的司馬嬡為妻。
哼!做他的春秋大夢!下次遇到絕對要在他的酒裡加些「特殊」的料。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確保自己安然無恙地逃過大哥這一關才行。
「我的一百兩,嗯?」薄唇輕啟提醒,宇文耀的眼眸幾乎燃燒起來。
聽到這句話,宇文嫣勉強擠出一個看起來比較像哭的笑容。
宇文耀剛回到長安,又被拔擢為大將軍,自然會比較忙,暫時沒空去找司馬嬡,抓住這點,宇文嫣又毫不客氣地敲了他一百兩銀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嘛,當初的承諾是到他凱旋回來為止,既然他自己沒空還要繼續麻煩她,她當然有權利向他索取延長時間的報酬。
而且數目又不多,不過是區區一百兩嘛!
現在她則後悔死了貪那些錢,要是當時一口回絕就好了。
「放鬆,放鬆點,大哥,來,先深呼吸幾下。」她示範從胡姬那兒學來的深呼吸放鬆法給他看,只可惜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毫不領情。
他挑起銳利的濃眉,不說話。
那種不言不語的樣子看起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但這卻是宇文耀真正的面目。
宇文嫣一直都清楚,斯文溫和只是他的表象,在必要時,他可以變得狠冷無情、陰沉致命。
再說,她拿了他的錢,有義務聽命於他,而她卻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現在出了這樣的差錯;在他的認知裡,這就叫嚴重失職,怠忽職守。
宇文耀治軍嚴格,賞罰分明,對於犯下錯誤的人,是嚴懲不貸的。
她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想像著宇文耀各種懲罰人的殘酷手段;平常古靈精怪、詭計百出的腦袋在那雙動也不動的黑眸凝視下,宣告停擺,呈現一片空白。
看著宇文耀徐徐逼近,因為憤怒過頭而呼出的沉重氣息,在宇文嫣聽來簡直是地獄入口被打開的恐怖聲響。
更令她膽戰心寒的是,原本垂放在兩側的寬厚大掌此時慢慢升起,在她驚恐的注視下,一路升到她脖頸的高度。
啊啊啊──他該不是氣到想掐死自己吧?
天啊!爹娘,趕快來救我啊!
她閉上眼,感覺到那雙手緩緩靠近。
等了一會兒,脖子卻始終完好如初。
咦?沒事?她睜開一隻眼,小心地查探情況。
「馬上給我將功贖罪。」
司馬耀薄唇緩緩吐出條件,因為長年握刀而長滿硬繭的大手落在纖細脖頸兩邊的牆面上,緩緩用力,讓牆壁吸收他滿腔的怒意。
啊?宇文嫣瞪圓杏眼。
「胡姬酒肆裡應該會有不少關於武敏之的消息。」他瞇起銳眼。
「對,沒錯!」他稍一提點,機伶的宇文嫣立刻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胡姬酒肆收費昂貴,在那裡出入的人非富即貴,長安城裡的達官貴人甚至把出入胡姬酒肆當成標榜身份地位的象徵。
武敏之就是其中一個。
那些官員在酒酣耳熱之際,往往會不經意地吐露出某些重大秘密;如果能夠善加利用的話,胡姬的酒肆的確是一個能掌握私人把柄的絕佳管道。
而她又剛好跟胡姬混得很熟,必要時,她甚至可以拜託胡姬,讓她親自下海搜集情報。
武敏之得勢仗勢,做了不少欺上瞞下的事情,有關他的蜚短流長早就在酒肆裡悄悄傳開,只是畏懼於他的權勢,沒有人敢進一步去問真假與否,更沒有勇氣去揭發罷了。
「要最詳細的。」冷酷的聲音接著吩咐。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宇文嫣連拍胸脯保證,慘白的小臉逐漸恢復光彩。
呼,逃過一劫了呢!她忍不住摸摸脖子,慶幸它仍然安在。
他點點頭,大掌緩緩自宇文嫣脖頸兩側收回,對隨之崩落在她肩膀上的幾塊牆壁碎片視而不見。
「時間不多,馬上行動。」他以下達軍令般的口吻道。
宇文嫣張嘴,本來已經要爽快答應,但是眼角突然瞥見空空如也的槐樹下,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好」字,隨即變成幸災樂禍的調侃。
「我是應該馬上行動,不過──」
「不過?」他雙手攬胸,濃黑眉毛挑起一邊,以為她又要獅子大開口。
「不過我覺得比起我,你『更』應該馬上行動呢!」她甜甜笑著,毫不掩飾眸中的戲謔之意。
宇文耀困惑不解的黑眸在順著嫩白手指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之後,一聲氣急敗壞的低吼隨即衝出口。
「大哥,我看小嬡是怕連累你,所以才不說一聲就一個人走了。」
沒想到平常鎮定自若,就算泰山崩於前也會面不改色的大哥慌張起來的樣子竟是如此可愛。
宇文嫣帶著觀賞難得一見景象的好心情,看著他迅速往前移動的高大背影繼續煽風點火。
「唉,難怪她一個多月都沒來找我。要是換成我,同樣也會擔心的,畢竟你才剛升上大將軍不久,在朝中勢力尚未穩固,要是因此成了武敏之的眼中釘,導致官位不保的話,我也會很過意不去。」
宇文耀一語不發,站在棋盤縱橫的街道岔口,凝神思判。
宇文嫣落井下石的聲音繼續從後方飄來。
「嗯,我想她這次回去大概永遠都不會再來了,說不定,就乾脆躲到哪個遠房親戚家裡,免得你找上門……對了,依照她的個性,肯定會這樣做。」
呵呵,他全身僵直的樣子還真是好笑。
「更可能的是,她乾脆就馬上答應這門親事,免得……」
高大的身軀猛然轉過來,投給宇文嫣一道凌厲如箭的目光。
喔噢,眼睛在噴火了!她還是識相閉上嘴巴吧。
「我去胡姬酒肆打探消息囉!」
她咬著唇忍住笑意,很聰明的收口,避免惹火上身。
冒著熊熊烈焰的黑眸從那抹蹦蹦跳跳的身影收回,靜靜觀察擺在眼前的三個路口後,長腿邁開,斷然往左手邊的方向前進。
第二章
不論何時,東市總是熱鬧滾滾。
藥行、布行、金銀行、鐵行等等,據說有兩百多行,來自四面八方的奇珍異寶,在這裡都有出售。
「棗子!大棗子!脆若離雪,甘如含蜜。來自洛陽的夏白棗啊——」賣棗子的小販扯直喉嚨,用力叫賣著。
「梨子!大梨子!甘甜多汁,解煩釋渴!來自洛陽北邙的張公夏梨啊——」賣梨子的小販也不甘示弱,拉大嗓門,企圖拉抬聲勢。
唔,兩邊的水果看起來都不錯吃呢!
司馬嬡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對這兩種水果都充滿興趣。
「糖炒栗子!來自漁陽的栗子!甜美長味,熱呼呼的栗子啊——」
什麼?糖炒栗子!
黑眸一亮,目光馬上被吸引到更前面的攤子。
裝著粗沙和糖稀的鍋內混合著一顆顆深棕色、油滑光亮的栗子,在小販不停的翻炒下冒出陣陣香味。
嗅!這些栗子看起來好好吃喔,每一顆在翻炒下冒出頭來的栗子,都像是在對她發出熱情的邀請。
她舔舔嘴唇,黑眸露出渴吃的光芒。
「美麗的姑娘,來一包糖炒栗子吧!」眼尖的小販捕捉到她臉上的神情,立刻熱情推銷著,並且手腳俐落抽出一張粗紙,把熱燙的栗子丟進紙內。
「好——喔,不,謝謝,我不要。」她想起出門時未帶分文,所以連忙搖搖頭走開,臨走時卻又依依不捨的瞥了一眼堆成小山,卻與她無緣的栗子。
在她的身後,一隻黝黑寬厚的大手接過那包栗子,另一手沉默地將銀子遞到小販手中。
唉!要是宇文嫣在身邊就好了,雖然她也不是每次都會記得帶銀子,但是只要有需要,她總是有辦法生出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