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好想哭,但更想抓起「新鮮翠綠、生意盎然」的包心菜往掌櫃的嘴巴裡塞去。
唯一阻止她這麼做的原因是她一身秀氣婉約的女裝打扮。
「掌櫃的,除了包心菜外,應該沒有什麼是跟我當初交代的不一樣了吧?」她咬牙切齒,勉強擠出聲音。
「沒問題,其他的大大沒問題!」掌櫃的慇勤陪笑。「您看,這滿桌的好酒好菜全是本店大廚精心之作,琵琶雞、五柳魚、東坡肉、口磨蒸雞湯、蒜白青江菜、筍絲燜蠔菇、相思糯米球、桂花棗仁包……色色香、味味美,包管您吃了還想再吃。無論是婚喪喜慶大宴小酌,都是信心的保證,最好的選擇!」
「明白了、明白了。」她揉了揉眉心,就看在菜餚著實色香味俱全的份上,馬馬虎虎算了。
「曹姑娘,妳覺得除了菜之外,本店的精心佈置如何呀?」掌櫃的忍不住炫耀了起來。
小冬抬頭環顧四周,眼珠子差一些滾了出來,隨即氣急敗壞大吼起來──
「這堆粉紅色的大蝴蝶結是怎麼回事?」
樑柱上、窗台邊、門框頂、椅腳下,包括樓梯扶手,都系滿了足足有一個人向兩旁伸長手臂那般大尺寸的粉紅色緞布蝴蝶結花,地上甚至還有條粉紅色的「紅毯」,上頭的圖案也全是蝴蝶結花……她眼都花了!
「是這樣的,這是本店專門招待頂級貴賓才有的佈置喲,上回錢員外的千金出嫁,同我商借這一整套,我還不借呢!」掌櫃的沾沾自喜道:「這個點子也只有我這種商業奇才想得出來,曹姑娘,妳說是不是啊?」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如果說他們被她的「艷光」嚇到,那麼現在她也被他們的「隆重」驚到了,所以一人嚇一次,就當打平!
「隨便啦,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著?」她歎了一口氣,「掌櫃的,我還是很感謝你的。至於這一切的準備,我也會打點好豐厚的賞銀給你和小二哥們。」
「呵呵呵,那就貪財了。」有豐厚賞銀拿,掌櫃的樂得渾然忘記小冬臉上的「女鬼妝」,高高興興地踹醒躺在地上裝死的夥計們。「喂喂,上工了,別以為裝死就可以躲懶啊!」
小冬好氣又好笑,不禁搖了搖頭,見時候差不多了,忙在桌邊落坐,緊張地等待莫飛回來。
可是一個時辰接著一個時辰過去了,眼看著從晌午等到了過午,然後是午後,最後是黃昏,前來投宿和吃飯的客人只要一踏進門檻就被她的女鬼妝嚇跑了,偌大的客棧大堂空蕩蕩的,只有她和一臉苦瓜的掌櫃,更顯寂寥冷清。
為什麼他還不回來呢?
就算知府大人和一干人等簇擁著他要簽名,也該簽完了吧?
天都黑了,月亮也都出來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小冬滿心熱情和期盼逐漸隨著辰光流逝而冷掉了,不勝寒苦地環臂抱著自己,卻還是驅逐不出深入骨子裡的悲傷和寒意,推卻不散胸口椎心的翻絞和痛楚。
他真的太快樂了,所以快樂到把她忘了嗎?
「呃……曹姑娘,照我看啊,莫公子應當是被知府老爺邀請去吟詩作對了。上次我本家兄弟也是這樣,不過那次倒沒這麼久,只半個時辰就回來了。」掌櫃的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淒涼的模樣,不禁有些同情,「妳……要不要先回房卸妝,然後好好吃頓飯,我想莫公子不會見怪的。」
她黯然地望向掌櫃,小小的臉蛋上,塗成圓圓的紅唇和抹上厚厚脂粉的雙頰完全失了顏色,淒楚得令人不忍卒睹。
「掌櫃的,我長得很醜嗎?」她輕聲問道。
「呃,當、當然不醜。」掌櫃的見她這模樣心裡一酸,忙安慰道:「妳天真活潑又可愛,怎麼會丑呢?」
「可是我一點都不天真活潑可愛,我很壞,我滿腦子陰謀詭計,我見錢眼開,我的良心幾年前就扔在路上了……」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因為這樣……是我不夠好,所以阿飛哥哥才會一轉身……就把我給忘了的……」
晌午時分那被遺棄的景象再度浮現在她腦海,她不禁顫抖了起來。
不對,阿飛哥哥不是那種人,他一定是遇到什麼棘手麻煩的事,在路上被絆住了。
再不就是發生了什麼事……不!老天爺,求求禰要保佑他,千萬別讓他出什麼事。
「要相信他,相信他!他不是那種見利忘友的人,也不是有了富貴浮名就將心頭人忘得一乾二淨的王八蛋……」她緊緊環抱著自己,語氣卻好不飄忽脆弱。「可是……我是他的心頭人嗎?」
一直以來,她理所當然地巴在他身邊,汲取著他帶給她的幸福和溫暖,總以為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可是仔細想想,她究竟擁有了什麼?
他是一個多麼出色卓絕頂天立地的好男子,允文允武又善良可愛,反觀她呢?
她承認自己不是爛好人,心腸比起他也黑多了,騙起錢來面不改色,每晚還能心安理得的睡得飽又香,還有她的臉皮也比他厚多了,什麼肉麻噁心的話都敢講……但是在他心底,也覺得她是這樣子的嗎?
「天,我的頭好痛。」她摀住臉,疲憊至極的低語。
再繼續撻伐自己下去,恐怕她連坐在這兒喘氣的資格都沒有了。
阿飛哥哥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她的喜怒哀樂不知在幾時,已然繫在那個英挺偉岸的男兒身上,這顆心、這縷靈魂早就不屬於自己的了。
只有他眼底那兩簇燦爛溫柔星光,才能照亮她心中的黑暗,驅盡寒冷帶來朝陽。
但是她等了好久好久,燈已昏,月已殘,他還是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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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飛被灌醉得東倒西歪,最後還被熱情的魯知府帶到西廂貴賓房留宿。
他不只一次想起小冬,擔心小冬不知回客棧了沒有?也擔心她是否正在為他擔心,可是眾人慇勤熱切地一杯又一杯的向他敬酒,他完全無招架之力,只能卻之不恭的和人一再乾杯。
「那個……知府大人,可否讓我先回去……」即使他快醉癱過去,仍舊心心念念不忘小冬。
「回去?不行……嗝!」魯知府頻打酒嗝地攬住他的肩膀,「人家不要你走,不要不要嘛……咱們再來聯詩作對,好不好?」
想他魯姬淡當年在京師可是有名的才思敏捷小郎君,可自從二十歲那年來到寧鳳城自縣太爺一路干到知府,官兒是變大了,薪俸是增多了,可是知己卻變少了,尤其能夠和他對文聯句的人更少了。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和他一樣創意無窮的小伙子,又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呢?
「但是……」
「沒有但是,總之你就安心在這兒跟大伙慶祝,就當給本官個面子如何?」魯知府冠冕堂皇地說完後,把一顆大腦袋擱在他肩頭上,酒氣上湧咯咯亂笑。「來呀!再來一壇,那個誰誰誰,不是說要敬酒嗎?現在該誰啦?」
「我!我!我!」起碼有百八十人爭先恐後的舉起手。
莫飛嚇了一大跳,下巴都差點掉了。
雖然崇拜他文學才華的人這樣多,多到讓他有點心虛,但是他又忍不住樂得飄飄然,原來只有七八分的酒意瞬間增強到一百分。
畢竟在春風寨那片文化沙漠裡,有一百零九株大字不識幾個的「仙人掌」,無論他花費多少心力都是對牛彈琴,但今日在寧鳳城眾多的百姓面前,他多年來的積怨今日終於得到申訴,真是美夢成真啊!
也就是這份翻湧在胸口的快樂和暈暈然,讓他又多灌了上百杯美酒佳釀,他在醉倒前最後一次想起小冬時,對她的擔心逐漸模糊掉,然後他就往後栽倒,人事不知了。
直到天光大亮,暖暖的冬陽自窗外照射到紅眠床上,莫飛才自沉沉的睡夢中驚醒過來,迅速翻身坐起,頭一個閃進腦海的念頭便是──小冬呢?他好像已經好幾百年沒見到小冬了。
第二個念頭才是一陣疑惑──這裡是哪裡?
第三個念頭──
「哎喲……」他捧著因宿醉而疼痛的頭縮成了一團,「我的頭……嘶……」
就在他疼得齜牙咧嘴的當兒,等在門外的人聽見裡頭的動靜聲響,忙推門而入,笑意晏晏。
「莫公子,您起來了。」一名嬌小的丫頭害羞又崇拜地偷瞄著他,手上捧了一隻熱湯壺和條乾淨的帕子,笑吟吟地在銅盆裡注入熱水,打濕了帕子再擰乾。
莫飛作夢般地望著熱氣上升,水聲嘩啦啦,然後是侍兒扶起嬌無力……呃,是侍兒伸手來擦臉,他愣愣地感覺著溫暖的帕子在臉上擦拭著,宿醉的不舒服頓時消退了不少,神智也恢復了清醒。
「等等……」他濃眉一皺,「妳在做什麼?」
不對,這時候應該問她是誰才對吧?看來他昨晚真的喝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