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您擦臉呀!」丫頭滿臉都是掩不住的愛慕。
「呃,謝了,我自個兒來就行了。」他連忙拿過她手上的帕子,強忍著暈眩和頭痛,胡亂在臉上脖子間擦拭了幾下便作數。「這兒是哪裡?」
「是知府老爺的家呀。」丫頭還是笑得好不開心。
不知怎地,莫飛忽然很不習慣有姑娘家對他笑成這樣,除了小冬以外,其他的怎麼看怎麼奇怪……小冬?!
「糟了!」他猛然站了起來,顧不得頭痛便衝向門口。
他心底驚惶,滿腦子都是小冬小冬小冬……小冬呢?他竟然把小冬丟下這麼久,連讓人捎個口信給她好安心都沒有!
糟糕了,慘了,她不知急成什麼樣了?
就在他用力打開門的剎那,一張雪白可人的小臉和他撞個正著。
「呀!」秀氣婉約的少女驚呼一聲,小臉驀然染上紅霞。
「當心!」他想也未想地扶住她往後倒的身子,隨即疑惑地揚起濃眉,「姑娘是?」
她偎在他溫暖有力的臂彎裡,神情嬌羞的低聲道:「莫公子,小女子失禮了。」
「不不,沒有。」他有點心慌又有點尷尬,連忙放開她,「姑娘一點都沒有失禮。」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如此甜美秀氣、溫柔可人的女孩,和春風寨裡跑來跑去的爽朗姑娘們天差地別,害他不知怎麼反應才好。
「莫公子,你要去哪兒?怎麼不多留些時日呢?」她抬起臉看著他,笑得好恬靜溫柔。「我爹魯知府大人還說今兒個要再跟您吟詩作對呢。」
莫飛猶豫了一下,勉強對她一笑。「我、我還有點事,就不便打擾你們了,我想我還是……」
「你要去哪兒?我可不可以跟你去?」她有些焦急的問道。
「啊?」他愣住了。
「呃,我的意思是……」她小臉瞬間又羞紅了,結結巴巴地道:「我只是……很仰慕莫公子的才華,想多請教您一些。」
仰慕他的才華?真的嗎?
莫飛不禁有些陶陶然,又一個拜倒在他蓋世文才下的人,他真是佩服自己呀!真希望大哥和三弟能在這兒,親眼見到這一切。
呵呵呵……
不行!他突然驚醒過來,小冬在客棧裡不知道等得有多心急,他萬萬不能耽擱了。
「莫公子,可以嗎?我可以跟著你去嗎?我不會賴著你太久的,只要一會兒,我只是……只是……」她嬌羞得說不下去了。
等她試探地抬起頭時,卻發現眼前哪有什麼人影?
莫公子怎麼不見了?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如果不是看見丫頭在裡面折被鋪床,她還以為自己根本是在作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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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等了他多久。
彷彿有千百年的流光無聲地在她身上走過,彷彿牛郎織女已經鵲橋相會無數次,彷彿在她生命裡天黑又天亮又天黑了好幾百回,彷彿……
她僵硬麻痺地坐在桌邊,一桌早已涼透了的菜餚上頭凝結著蒼白的油脂。
人一走,茶就涼,人情就像這桌菜餚一樣,過了新鮮失了溫度,就變得再也難以下嚥……是這樣的嗎?
她幾乎一夜白髮,在瘋狂的擔心與傷心失望之間不斷徘徊,直到天大亮了,岑寂的大堂再度有人聲腳步聲悄悄來去。
店小二們沒人敢打擾她,每個經過她身邊的都躡手躡腳放慢了腳步,卻怎麼也無法掩飾住眼底的同情和歎息。
掌櫃心酸酸的,斟了杯熱呼呼的香茶放在她面前,希望能稍稍撫慰她心中的寒苦。
她就這樣坐了一個午後一個黃昏又一個天黑加一個天亮,一定累極了,可是看她此刻像尊石雕木塑的娃娃般,蒼白得教人不忍看,掌櫃的更不知該從何勸她休憩起。
「唉……」情之一字真是折磨人哪!
不知又過了多久,小冬黯淡的眸光突然亮了起來,她睜大雙眼,熱切地望著那抹盼了一整夜的高大身影。
「阿飛哥哥……」她喉頭乾澀得幾乎擠不出聲音,心頭一熱,立刻就要站起來,可是坐僵了的腿腳絲毫不聽話,再度跌回椅子上。
莫飛瞥見到她面白得過分,嘴紅的誇張的小臉,不禁頓了一下,滿心的焦灼與緊張瞬間化成了一陣衝動的爆笑。
「哈哈哈……妳的臉?妳的臉是怎麼回事?待會兒打算去唱大戲嗎?」
小冬精心打扮了這麼久,苦苦傷心地等待了一夜,沒料想到換來的竟然是他的取笑,激動心喜難忍的情緒立時化成了惱羞成怒。
她板著小臉,強忍住眼淚,不顧雙腿的僵麻硬是起身轉頭大步就走。
「小冬,妳怎麼了?」莫飛連忙追上去,在她一個踉蹌腳軟的當兒,及時伸臂接住她,嚇得險些魂飛魄散。「當心!」
「不要碰我……」她氣苦地拚命掙扎著,用力拍開他的手。「放開放開放開!」
「妳為什麼生氣?妳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心急如焚,儘管手被她拍得有些發疼,還是緊摟著她怎麼也不肯放手。「是因為我剛剛笑嗎?」
「你這個可惡的混球!」小冬強忍了一夜的焦急、緊張、失落和傷心,在這一刻終於再也忍不住爆發開來,對著他的耳朵大吼:「你為什麼昨天下午沒回來?黃昏沒回來?晚上沒回來?黎明沒回來?你說啊,你倒是說說看哪!你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嗎?你知道我都快嚇死了嗎?」
莫飛一怔,心裡登時湧起無限的感動和溫馨,可是嘴巴卻比腦子還快,莫名其妙地衝口而出──
「原來妳的臉就是這樣嚇白的呀!」呵呵呵,這話很妙吧?他白癡地傻笑著。
「你說什麼?!」她替他擔心了一夜,等了一夜,還頂著一臉粉厚得都要龜裂的濃妝,一口茶也沒喝,一粒米也沒吃,換來的居然是他這一句訕笑。「你再說一次!我的臉是嚇白的?好你個莫飛──去死吧你!」
她惡狠狠地用腳跟猛然往下踩去──
「啊……我的腳,我的腳……痛痛痛……」莫飛沒想到她會有這一招,痛得放開手,抱著劇痛的腳趾頭齜牙咧嘴地亂跳,連眼淚都飆出來了。「妳、妳是潑婦啊!有什麼話不能用講的嗎?妳平常騙人也就算了,可起碼性子也好些呀,不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就胡亂發脾氣,一點都不講理……」
他無心的批評和埋怨無異是在整個人燃燒著熊熊怒火的小冬頭上又倒下一桶油,怒火燃得更熾了。
潑婦?騙人也就算了?胡亂發脾氣?一點都不講理?
「人家魯知府的千金雖貴為官家小姐,卻還是溫柔有禮又親切好脾氣,哪像妳呀,一點都不知道要……」莫飛碎碎念著,完全不知道自己禍從口出。
什麼魯知府的千金?難不成他就是因為看人家溫柔體貼,所以才回來百般挑剔她的嗎?
她氣死了!這個王八蛋……沒良心……
小冬怒極反笑,笑得尚在抱腳哀哀叫的莫飛背脊莫名掠過一陣寒慄。
「好,看誰有本事,你就給我等著。」她說得每一個字都是自齒間迸出,語氣冷得讓聽到的人忍不住瑟縮。
「小冬,妳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心底有種不詳的預感。
「說我是潑婦嗎?說我愛騙人嗎?好,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瞞天過海騙死人不償命小妖姬』的厲害。」話一說完,她就轉身上樓。
「小冬,妳這是什麼意思?妳要做什麼?妳想做什麼?妳……」他顧不得疼痛的腳趾頭,用跳的急急追上去。
第十章
自從那天起,小冬都不與他說話了,而且開始早出晚歸。
在這段期間,整座寧鳳城陷入一種奇異詭譎又興奮緊張的氣氛裡。
莫飛本來還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因為小冬不理會他而陷入深深的沮喪裡,可是當他第一千一百零八次跟在小冬屁股後頭,而被她狠狠怒瞪,不得不乖乖回客棧後門口,他忽然看見掌櫃的抱了一堆桃子,蹲在地上用菜刀一顆顆剖開,臉上神情一下子期待,一下子失望,又一下子期待……
「掌櫃的,你在做什麼?」饒是他心緒不佳,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是莫公子啊,我在……」掌櫃的突然左看右看,確定沒人注意後,才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待他彎下身來便附耳過去。「求子。」
「求子?」莫飛一愣,滿臉困惑。
「是啊,這是小冬大仙偷偷告訴我的。唉,你也知道我成親多年膝下很虛……」
「是膝下猶虛吧?」莫飛第一次糾正人糾正得很沒成就感,因為「小冬」那兩個字就教他心跳加速。
「哎呀!就是差不多這個意思啦,沒想到小冬大仙同我說,我今年會得子,但是必須先剖開七七四十九顆桃子,如果找到了裡頭的桃核子是彎月形的,我就會有幸老來得子,是兒子喲,呵呵呵……」說到這裡,掌櫃的又興奮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