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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謝璃

  他頓了下,說道:「如果可以,麻煩妳和妳伯父說一聲,如果有機會再見到家珍,請他……忠告家珍,不要再做無謂的努力,我和她是絕無可能的。家珍既然信妳伯父的看法,那麼請妳伯父幫個忙,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一類的話就別拿來鼓勵她了,坦白說,我很困擾。」

  她愕張大眼,「不會的,那一次我明明聽到大伯說你不會是她的……」程楚明表明得如此斬釘截鐵,難道事後又換了個說法?通常助手大明請假她才會到佛堂幫忙,後續駱家珍的動向她並無法全盤瞭解。

  「程先生的影響力不小,我明白有些人喜歡藉由命理之說得到鼓勵或解惑,我沒什麼意見,但是畢竟這和我私人的決定相違背,我不想為了怕傷害家珍而給出空泛的承諾,所以,要請程先生幫個忙了。」

  他說得溫和委婉,她的兩頰卻在延燒,她想起了執拗而明艷的那團火焰,真要燎原,恐怕很難阻擋吧?程楚明到底對駱家珍說了何種蠱惑之詞,令她對匡政遲不放手?

  她難堪地致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我會想辦法──」

  大掌蓋住她搭放在桌面上的手,施力按住,「不用抱歉,和妳無關,是我麻煩妳了。」

  她手顫動了一下,掌溫熾熱,眼光上移,一碗紅豆沙奶酪忽然「登」聲冒放在兩人之間,伴隨譏誚的笑聲,「老姊,原來他們說的匡先生帶來的女生是妳啊!我說呢,匡先生約會怎麼可能選在這種人多的地方!妳不幫忙倒來這裡當客人啊?」程天祐一手高舉托盤,冷瞅著疊在一起的兩隻手。

  她慌忙跳起來,推了程天祐一掌,「臭小子胡說些什麼!我們在談事情──」她轉向匡政,勉力堆笑,「你放心,我一定會傳達你的意思,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手心冒汗的同時,她以驚人的速度三並兩步下了樓,腳步紊亂地跑出店門。緊繃的神經一鬆弛,懊喪同時降臨,她在反射性地做一件她不明瞭的事,她在害怕什麼?

  精力盡失,她拖著兩條腿漫走在騎樓,轉個彎進了幽暗的巷口。背後有腳步追趕,肩頭瞬間被有力地握住,「妳忘了妳的背包了!」

  她回頭茫然地從匡政手上接過背包,一時反應不上,手撫著額頭,呆立著。「瞧我,真的昏了頭了,謝謝你。」

  她的活潑消失了,似心事重重,他好奇地托起她的下顎細審,「妳沒事吧?妳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沒事!」臉蛋在他手心裡搖得似博浪鼓,長髮裹住暈紅的面頰,她咧開嘴,露出證明的笑,「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他表情不似被說服,但佈滿了會意的溫柔,「妳總是這樣讓家人放心嗎?我不是妳的家人,妳可以告訴我無妨,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的話。」

  她面一僵,輕輕推開他的手。「匡政,駱小姐喜歡你不是沒有理由的,你如果想脫身,就不能那麼……」那樣澄明如月的眼神,讓她詞窮了,她期期艾艾地揮手,「再見,我,我回去了──」

  有人奔掠過來,截斷了她的話尾,隨手往匡政身上塞了一包黃色的東西,瞬時消失在黑巷裡。他正要定眼細看,一股隱然的戾氣隨後湧至……

  「往那邊跑了,東西不在他手上──」

  「東西拿來!」

  一堆混亂雜沓的腳步從後面奔至踏來,如蝗蟲過境,夾著一名男人低嘎的吆喝咒罵,她尚未看清情況,匡政迅速攫住她的手,向巷內狂奔。

  她渾然不知為何要跑,但匡政的行動快得她來不及思考,後面似乎發生了一場混亂的巷鬥,巷子是連接兩條主要道路的快捷方式,窄而靜謐,他們若站著不動,遭池魚之殃是免不了的。腳步聲和吶喊聲沒有減弱,尾隨著他們,他們轉東,人群就轉東;往西,人群就往西,火燒眉睫的恐懼使她奮力邁步,緊拉住匡政不放,兩人像連體嬰,她顛躓了好幾次,膝蓋跪磨地面數下,他都未緩下衝勁,使勁拉著她疾馳如風。

  驀然,他向右一拐,拐進一條狹隘漆黑、堆滿障物的防火巷,鑽進盡頭唯一的光源處。定眼一瞧,是一棟舊大樓的後門,他反手扣上鐵鏈,通過穿廊,一個簡陋的旅館接待櫃檯赫然在左方出現。櫃檯內,一名髮型卷短如黑人頭的胖男人,瞇著三角眼端詳氣喘如牛的兩人,大概以為是識途老馬,也不驚慌,拖著懶嗓問:「過夜還是休息?」

  「休息。」匡政想也不想,隨便登記了名字,拿了鑰匙,拉著她就朝樓梯間跑,直爬上三樓。到此她力氣盡失,渴喘如失水的魚,一步再也走不動,半臥在走道上;他索性勾住她的腰,拖抱進其中一間房,將她放在床上,停止了漫無目的的奔亡。

  她撫著胸咳了半天,抬頭掃了眼俗麗的壁飾、兩旁垂掛著厚重窗簾的密閉窗、雪白的床單、床頭的一面鏡子,怔怔不知所以,沙啞地詢問:「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拉開窗簾,往下探看了一回,再拉上窗簾,回頭道:「等那些人走了,我們就離開,這裡比較安全。」

  「為什麼?我們不認識那些人啊!」她困惑不已,十分鐘前站在街頭和他對話的情景彷彿非常遙遠了,如幻術般,她置身在從未涉足過的場所,和一個對像不正確的男人……思緒如絮紛轉,轉不出頭緒。

  心跳一平復,她走到窗邊,和他並肩靠著。他垂睫不語,緊抿著豐唇,面露機警之色,見她等候答案,才稍微緩和了容顏,拿高手上的那包東西,略惱道:「他們在追這樣東西。」

  「那不是我們的啊!」她大驚,難怪甩不開那些人,原來他們真的是目標。「給他們不就行了?我們是被栽贓的啊!」她的世界很簡單,你來我往全憑直線思考。

  他被她孩子氣的邏輯逗笑了。「東西出現在我們手上,有理說不清,以為我們是共犯呢!我一個人也罷,妳在身邊,我怕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傷了妳。」事情發生得太快,寡不敵眾,沒必要為了評理吃眼前虧。

  「噢!」她似懂非懂。跟在他身邊,雖然總有些意外發生,讓平淡的生活頻添心驚肉跳,心頭卻不真正的怕,有他隨身在側,就像在護城牆裡頭,什麼艱險都被隔絕了。「不會是毒品吧?我們不能把這種東西留下的!」她一轉念,憂慮隨起,如獵狗爭食的追撲,難道會是為了禁忌的犯罪品?

  「不是。」他揚揚那包東西,側耳傾聽裡頭發出的小小悶撞聲。「大概是錄音帶和文件之類的。」

  她鬆口氣,歪著頭看他,忽然抿嘴笑了。他揚眉,不解的眼神,她看來已經把意外的驚疑拋開了,別有意涵的巧笑。「我在笑,好奇妙,遇見你以後,每次要跟你單獨道別時,總會出現一些意思外把我們困在一起,把道別的時間給延長了。我看,以後我們乾乾脆脆別說再見了,也許就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發生了。」

  他跟著莞爾,湊趣道:「不說再見,不就要永遠在一起了。」

  她唇角仍掛笑,內心卻著實一楞,撇開視線,手背在身後,看著自己的鞋尖。「你想,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呢?」

  他撩起窗簾一角,再次探尋街面,稀稀落落的一般閒散行人,沒有了那群似鯊魚般窮追不捨的蹤影,他行事謹慎,拉緊窗簾道:「再等一下吧!他們很有耐性的。」

  不知何因,她起了個小小錯覺,這般平常人不易碰到的特殊事件,他處理起來不見一點驚慌,甚至有種司空見慣的沉著反應,溫良如他,飽經了多少她從未想像過的世面?他們之間的距離,比表象所見更加地遙遠吧?

  她移步至床畔,安靜地坐上床,屈抱小腿,無來由的沉悶緊縛於心。

  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膝,柔聲安慰:「別怕,這次不會讓妳在外頭過夜的。」

  她忙堆笑,「我沒事──」陡地止聲,笑紋散逸,原本安靜的空間裡,從薄薄的隔牆滲出細而軟的嬌吟聲。起初隱隱約約,不細聽可以不放在心上,沒多久,纏綿的吟聲像突然放大的電視音量,只有重聽才可能刻意忽略,間中是低抑的男性浪語,互相有節奏地交織著,毫不保留地變成了他們的背景音效。

  她木然地直起上身,兩相愕然,床單彷彿是火燙的,她猛然跳下床,拿起背包擋在胸前,擠了個僵硬的笑,急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雖內斂深沉,也藏不住不自在,勉為其難地點頭,「走吧!」明知此刻不適宜貿然出門,但目睹她一張脹紅的臉,再待下去,離暈厥也不遠了。

  她迫不及待地拉開門煉,手搭上門把,就聽到了異常的騷動;這裡隔音差,走廊間的動靜一分不差的傳來,男性火爆不耐的狠戾質問隨著急匆匆的足音迫近,櫃檯胖男賠小心的話聲雖已壓低,還是明晰入耳。「先生,這樣隨便打擾房客不大好,傳出去以後誰還敢來?那一男一女看起來就是來開房間的,急得要命,尤其那女的,大概第一次上旅館,臉紅得不得了,應該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他們只是休息,很快就要離開了,還是在樓下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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