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為了自己的孤注一擲後悔?!
他只知道,她的自願頂罪,帶給他的竟是始料未及的切身之痛。
他一心想替辜獨找出意圖謀殺他的兇手,然而如今他卻得違背良心,將自己愛上的女人給送進牢裡——
愛?這個字眼讓齊壅陡然一驚。
事到如今他再也騙不了自己,他愛上了她!
他並不無情,就是因為如此,他才無法拒絕淚眼淒楚的她殷殷哀求,讓她代替穆隆頂罪人了獄。
天知道,那是多麼心痛卻又不得已的決定。
懷著胸口始終濃得化不開的陰鬱,他看著一名獄警將她帶出看守室,準備出庭應訊。
他沒有迴避直視她平靜的容顏,甚至有點希望她恨他!
就算是開口罵他也好,至少勝過現在她的冷淡疏離。
當季彤發現他的身影,經過他身邊時,她美麗的臉龐仍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他搜尋她的眸光,他以為她的眼底會有一絲憎恨,但出乎意料的,裡頭卻是一片平靜。
十幾天來,看守的獄警總會看到齊壅的出現,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因此並不為難他。
「齊先生,離出庭還有一些時間!」
獄警留下季彤,逕自走到前頭等。
兩人的眼光不曾交會,氣氛同時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你很恨我吧?」齊壅苦澀的開口。
「不——」她的聲音輕得像是再也激不起一絲波濤。「我感激你!」
「為什麼?」齊壅鈴愕,隨即為她的寬容感到心疼。
「你永遠也不會瞭解,穆隆對我的意義!」淡淡的留下一句話,她轉身就要走向獄警。
「甚至不惜犧牲自由?」他沉痛的問道。
她停下腳步,美麗的身影背對著他沒有回頭。
「為了他,我甚至願意拿生命交換!」
一剎那間,他竟發覺那對柔弱的肩膀竟是如此堅強。
第十章
她從來沒有想過走進這道門,她還能有出去的一天!
她平靜,且認命的等待審判結果的到來,直到齊壅突然出現——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驚起了她,她有些意外的看著獄警打開看守室房門,齊壅隨後走了進來。
他靜靜的望著她幾秒,突然開口道:「你走吧!」
「我可以出去了?」季彤有些恍惚。
齊壅深深看她一眼,有些不忍的點了點頭。
「是案子真相大白?發現弄錯了是不是?」季彤的眼底逐漸露出曙光。
他遽然轉過身去,不忍看她的眼。「不是。」
「那是怎麼了?」季彤的聲音滿是疑惑。
沉默半晌,他終於開口道:「穆隆要見你最後一面!」
他的話遽然抽空了週遭所有的聲音。
頓時,季彤臉上的血色盡失。
腳一軟,她整個人跌坐在地,茫然失神的望著前方,兩道淚宛如斷線的珍珠,開始往下掉個不停。
突然間,她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轉頭就往門外衝了出去。
在最後一刻,季彤衝進了死亡氣息濃厚的病房裡。
她站在門口,望著病床上蒼老不堪,孱弱得宛若風中殘燭的身影,雙腳顫抖著一步步走向床邊。
看著幾近彌留的穆隆,季彤咚的一聲在床前跪了下來。
「爸!」她哽咽的喚了聲,一聲忍了二十多年的稱呼終於脫口而出。
她再也不在乎誰會傷害她,也不在乎讓誰知道這個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她只知道,始終護著她的那片天即將垮下,她僅剩的依靠就要棄她而去——
隨後衝進病房的齊壅,聞言臉色驀然刷白,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意識。
季彤叫穆隆——爸爸?這怎麼可能?
「彤彤——」聽到熟悉的聲音,虛弱不堪的穆隆掙扎著想睜開眼。
「爸!」季彤緊緊抓住穆隆的手,哽咽的喊道。
「彤彤……你怎麼那麼傻?我是罪有應得……你不必……」
「爸,別說了!」季彤強忍住眼淚搖搖頭。「為了您,我心甘情願!」
「爸爸害苦了你——」一向堅強的穆隆竟然流淚了。
這世間果然還是有因果報應的!
八年前,當他第一次得知自己患了心臟病,隨時有可能會發病棄世,他就開始擔心起還在美國的季彤,未來該怎麼辦?!
當時,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從小到大在他的保護下成長,沒有經歷過社會的險惡,根本沒有接手他眾多企業與生存的能力。
不幸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時突然新成立一家名為「寰宇航運」的運輸企業,在總裁辜獨高超獨有的經營手腕之下,讓原本幾乎獨佔航運業的穆氏,營運逐漸出現危機。
一些固定的客戶,漸漸轉而委託運輸迅速、設備新穎的寰宇航運,他的船運公司的營運情況,開始急遽走下坡。
當時穆氏航運是他手裡營業成績最好的企業,這個打擊也同時讓他的眾多企業連帶受到資金調度的危機,幾乎一度宣佈破產。
在情勢所逼之下,他不得不聽從黃永仁的建議,利用辜獨一次外出的機會,派人開車將他撞下山崖,以為除掉這個強勢的競爭對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只是,他萬萬也沒想到,辜獨竟然沒有死,還委託齊壅前來調查,而他原本一心想替女兒鋪路,讓她衣食無缺過日子的打算,八年後卻反倒害苦了女兒。
「別說了!我一點也不覺得苦。」季彤用力擦乾淚,堅強的擠出笑。
靜靜的看著她許久,穆隆感歎的歎了口氣。
「你長得跟你媽,簡直一模一樣!」穆隆輕撫著她的臉龐,虛弱的笑了。
季彤好不容易忍住的淚,又不聽使喚的往下掉。
「你就跟你媽一樣,聰慧、善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爸爸有了你,是多麼的驕傲!」
「苦求你別說了!」季彤已是泣不成聲。
「不,我要說,再不說,我就沒機會說了。」穆隆費力的搖搖頭。
「或許你不諒解爸爸的所做所為但爸爸深知自己的病,很可能會隨時撒手而去,為了讓你的生活不虞匱乏,我不惜冒險走私軍火,甚至——因為害怕洩密,傷害了人——」穆隆艱難的一字一字說道。
聽著父親為她所做的一切,季彤心裡百感交集!
她從來不想過什麼好日子,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平凡的幸福啊!
她是穆隆的私生女!
這是一個她保守了將近二十五年的秘密。
除了穆隆跟她,沒有人知道他們是父女,包括他最親信的黃永仁。
四歲那年母親遽逝後,她再也不曾喚過他一聲「爸爸」,而是直喚他的名,一直以來,商界一直謠傳著她是穆隆的情婦,她也從不在乎,甚至不想澄清。
只因這個謠言,對她跟穆隆來說,是一個絕佳的保護。
當年父親誤入黑道,在黑道領袖的壓力下,娶了他的女兒,事實上,父親卻一天也沒有愛過她。直到遇到母親,他才懂得何謂愛,然而這樣的感情,卻不見容於黑道組織。
母親為了保全她,在黑道的壓力下自殺身亡,父親深受打擊,不惜冒著被追殺的危險毅然帶著她離開。
他憑著白手起家,一手創立了穆氏企業,更將所有的愛全投注在她身上。
只是,為了她的安全,父親讓她冠上母親的姓,將她送到國外近二十年,自小開始,他給她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身邊更是脫離不了保鏢的保護。
他給了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事實上,她想要的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一個能隨時陪伴她的父親。
她懂得父親的苦與無奈,所以她從來不曾怨過他,即使在她的生命中,始終只有自己陪伴自己。
父親對她的重要,早已遠遠勝過一切!
「我負了你媽,這是我惟一能給你的補償……也算是我給淑儀的交代……」穆隆悠悠的一笑。
「爸——」季彤強忍哽咽。
「彤彤,你不會瞭解當父親的心情我做錯了,但,我不後悔!」他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爸,我懂!」季彤堅定的握著他的手道。
突然間,他虛弱的張開眼,定定的望著她。
「彤彤,你會怪爸爸嗎——」穆隆的聲音竟微微顫抖著。
季彤看著父親,堅定的搖搖頭。「我從沒有一刻怪過你!」
聞言,穆隆嘴角緩緩浮起一抹笑,平和而安詳的緩緩閉上了眼睛。
「爸——」
看著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季彤驟然崩潰了。
堅強的她,第一次在人前毫無防備的痛哭失聲。
位於花蓮潔淨碧藍的海邊,一抹纖弱的身影坐在海岸邊,遙望著大海許久一動也不動,像是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齊壅坐在一旁望著她,心疼她蒼白臉龐掛著淚,表情茫然得像個迷失的孩子。
她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終日只會對著大海怔坐至天黑。
穆隆的遽逝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雖然穆隆所犯下的案子,已在齊壅的說明、作證下,找到真正的罪首黃永仁,將已逝的穆隆歸了罪,讓她獲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