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莎?怎麼會是她?那次在國外拍MV,大夥兒交換了電話以備有突發狀況時能互相照應,但她從沒打給他過,現在是為什麼?
按下通話鍵,他帶點狐疑地說:「喂?」
「姜……姜頌欽嗎?」她的聲音有點模糊。「我……我是路雪莎。」
「有什麼事嗎?」他盡量讓聲音顯得禮貌。
「你……你今天巡迴演唱結束對嗎?」她有點吞吞吐吐,像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對不起,香港那場我忽然不能出任嘉賓,一定造成你們的困擾……」
他皺一下眉,還是不明白她來電的用意,只能溫和地說:「你不用擔心,好好養病就好,一切都很順利。」
「啊,恭喜。那你很快就能回台灣了吧?」
「我剛下飛機,現在正開車回家。」
「喔,這樣啊……」她沉默很久,久到他以為她掛斷了,才聽她輕輕問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在美國見過面?」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提這個。「不記得,什麼時候?」索性裝傻。
「你果然忘了。」她澀然笑道:「我看你好像對我很陌生,就不敢跟你提,怕有人說我在藉故搭訕……我很怕那些記者的筆。」她突然改用英語說話,彷彿那能使她比較自在。「如果……如果你現在沒有其它的事,能不能來我這裡陪我講講話?隨便講些以前在美國的事,什麼都可以,我 好想聽。」
什麼?他一頭霧水,搞不懂她到底想幹嘛?「你還好嗎?」
「拜託,別拒絕我……」她聲音顫抖,下一秒變得哽咽。「我……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喜歡台灣,我想回美國,那邊才是我家。在這裡我一個朋友也沒有,大家都在等著看我出糗,公司的人也嫌我煩。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啊……為什麼永遠不夠好?我實在沒別人可以說……我想你一定懂的,對不對?」
不妙!怎麼會是這種狀況?終於明白她正在崩潰邊緣,他連忙將車停在路邊,對著話筒試圖安撫她:「你冷靜點。試著深呼吸,什麼都不要想……」
「可是我一個人好怕!我……我很想死……」她泣不成聲。
「你在哪裡?告訴我你的地址。」得到她的地址,他說:「你哪都別去,我現在就去找你。」還能叫她幹嘛?這種時候無論叫她做什麼好像都不對。
他切斷通話,改朝她家駛去,邊急電自己的經紀人,告訴他有緊急事故,要他立刻通知路雪莎的經紀人到她家一趟。
花了十五分鐘到她家,他請樓下的管理員通報,順利入內,在電梯內,他略感寬心,心想她既能回應對講機,至少代表意識清醒。
到她門前按電鈴,五聲之後,內門打開,路雪莎蒼白的臉出現眼前。
見她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雖然兩人沒什麼太深交情,至少有工作上的情誼,乍然接到她的求救電話難免擔心。
她默默開門讓他進屋,他問道:「你還好嗎?」話剛出口,就見到鮮紅血滴自她左腕上婉蜒沿掌淌下,沿路地板上點點落紅,他遽然變色。
「你搞什麼鬼?!」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態大吼。
「我想死,可是一想到我爸媽就割不深……」她眼淚上湧,失控大哭。
他飛奔到浴室先拿毛巾壓在她傷口上替她止血,再找出醫藥箱,察看她的傷勢,幸好受創不深,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期間,她抽抽噎噎地說:「其實我說謊……我是怕痛所以割不下去,我根本一點也不堅強,我也不是什麼玉女……我從八年級就開始交男友,可是我多的是朋友比我還早的,這又沒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我假裝純情?為什麼?」
因為那是公司的策略。她早就知道,也同意了不是嗎?這句話他當然沒說出口,因為現階段不宜再給她刺激,何況她必也心知肚明,只是在發洩。
替她的傷口做好緊急處理,他拉她起身。「我送你去醫院。」
她沒有抗拒,兩人走到門邊,一打開門,意外見到一個女人站在門前。
認出她是路雪莎的經紀人,他鬆了口氣,感謝她來得正是時候。
她焦急地上前問道:「雪莎,你怎麼了?」
姜頌欽低聲道:「她割腕自殺。」
她倒抽一口氣,失聲道:「割腕自殺?!」
「你不用擔心,幸好傷口不深,我正要送她去醫院。」
想不到她面色大變,連連搖頭。「醫院?不行,不能去醫院!」
「你說什麼?」他驚詫地不覺揚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伸臂把他們推回門內,關門落鎖,確定阻絕一切隔牆耳。「這種事傳出去怎麼得了!我看看……已經止血了,幹嘛去醫院?只要小心別留疤就好。」
他強忍怒氣,沉聲道:「出了這種事當然要去醫院!」傷口雖不深,但流了不少血,何況她精神狀況明顯欠佳,怎能不接受診斷?
「不行!雪莎的負面新聞已經很多了,最近因為參加公益活動表現得好,好不容易形象回升,不能功虧一簣。」她轉向路雪莎,說道:「雪莎,想想你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這種時候怎能出狀況?前天你弟不是還從美國打電話回來恭喜你唱片大賣?而且要是上新聞,你在南部的爸媽也會擔心,對不對?」
路雪莎睜圓哭紅的雙眼,像是被她催眠,又像是這才從夢中醒來,神情慢慢冷卻下來,最後緩緩點頭,語氣堅定地啞聲道:「對。」
她鬆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溫柔地拍拍路雪莎的肩膀。「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幫你上藥。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天大的事有我頂著。」
姜頌欽站在原地,完全被晾在一旁,沒有插嘴的餘地。
兩個女人回到房內。過了一會兒,路雪莎的經紀人走出來,歉然對他說:「對不起,還讓你跑一趟。她前陣子一直收到恐嚇信,情緒太緊繃,精神不穩定,我才安排她暫時休息幾天。你別擔心,她沒有外表那麼脆弱,沒事的。」
見他默然,她歎了口氣,很誠懇地說:「也許你覺得我沒人性,但我這是在為她著想。她的路沒你走得順,我最清楚她付出多少犧牲多少,所以我必須盡力幫她預防所有不利的情況,希望你可以體諒。」
所以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他一個外人不該多管,是嗎?
然而當她為了讓他跑一趟而道歉時,有沒有想過路雪莎根本不信任她這個只會柔性施壓的經紀人,才寧願找他這個不相干的人求救?
算了,這麼雞婆幹嘛!連當事人都認可了她的做法,他何必自討沒趣。
「那我先走了。」他說,並由她送到門口。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她對他一頷首,關上了那個他無權干涉的世界。
下樓回到車上,他趴在方向盤上,盯著漆黑夜幕,久久不動。
近乎噁心的鬱悶在胸口翻騰不息,使他幾欲作嘔。
這樣的情緒以往也曾出現,只是從沒這麼深刻過。
不完全為路雪莎,或許也為自己。踏入這行以後,身體如同被綁上了控線,很多時候都是不由自主的傀儡。這就是待在這圈子裡得有的犧牲,他知道、他明白,然而有時他真的覺得他們這些人不但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那種緊急情況之下,被顧慮的不是生命,而是名聲——多荒謬!明明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該怎麼做,她們卻表現得好像那樣才是對的。究竟是她們太冷靜,還是他不夠麻痺?
要按照劇本演給別人看,逢場作戲,這戲作到後來,取悅了大眾,但會不會從此忘記了自己?電視上,海報上,廣告上,雜誌上,唱片封面上,處處都是自己的身影,有時驀然回首,卻赫然發現每一個竟都陌生。
他只是由一堆觀眾內心投射出的理想碎片所拼湊而成的假象。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方式,他沒有埋怨;只是,此時此刻,他強烈渴望自這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海底探出頭來喘一口氣,他想飛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一個瞭解他的人,可以給予他所渴望的光明與溫暖。
小悅小悅小悅小悅。反覆在心中呼喚,他有生以來如此強烈思念一個人。
想要她用她溫柔的聲音喊他的名字,想從她口中明白自己是真實存在。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再次朝家出發,朝她出發。
☆☆☆
經這一番折騰,回到家時,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
開啟家門,見到屋內一片漆黑,他的心頓時直直下沉。
想必她回家睡覺了吧。空虛和失落比黑暗更陰森,在他胸內流竄。
心情糟得連歎氣都歎不出來。他頹然垂下肩,甩掉鞋,關上門,打開大廳的燈,在看清沙發上躺著的熟悉身影時,他整個人瞬間像被定身符定住,無法動彈。
愣站了約一分鐘之久,他關上客廳燈,改為打開玄關的小燈,然後慢慢跨近沙發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這是個稍一用力就會破滅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