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意思?在你來之前我們不活得好好的嗎?我們不靠施捨也能活下去。」
「我並不以為你們會餓死,但是既然有機會可以改善環境,為什麼不把握時機呢?
你們暫時離開約克郡一段時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爺爺願意資助瑞迪去上技術學院,學做藝術工匠。那不是他的最大願望嗎?」
「我不能去下工作去倫敦,爺爺的老屋呢?有誰能看管?」
「找人看管呀!」
「不,不,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爺爺的施捨。」
「難道你要為了維持你可笑的自尊心而犧牲弟弟的前途?」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無助地呢喃,「我在這裹有工作,丟掉了可能要不回來。
我永遠沒有辦法還清瑞迪的學費,我也不喜歡負債。」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他又靠回椅背,一派悠閒的瞇起眼睛看她,「我爺爺要發揮人性的光輝照顧你們,我可沒有遺傳他的仁慈。我不同意白白供養你們,你必須工作,為我工作,這樣我們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第二章
十天後莉絲和瑞迪抵達倫敦的國王十字路車站。
她設法說服爺爺的一個朋友艾德華老先生時而抽空照管他們的老屋。交換條件是她做櫻桃派時會送給他吃。這看來是頗公平的交易。其實,在她手頭較為寬裕請得起人之前,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她未在尼可面前完全坦白她的經濟窘狀,不過他也已經瞭解得夠清楚。她真的無力改善環境。她賺的錢即使省吃儉用,再加上爺爺留下的那一點錢,僅僅勉強夠應付他們的日常生活所需。
雷尼可離開之後,她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成功律師。
他一定設想過她可能有異議,所以一定要她以瑞迪的前途為重。她從來沒有被人說服過去做她不喜歡做的事,這回卻不得不向現實環境低頭,必須為了瑞迪犧牲自尊,選擇到倫敦寄人籬下。
要不是瑞迪興致勃勃,一再催促,她可能還沒有勇氣打電話給尼可,告訴他,她同意接受他的建議。
他說她必須為他工作,她強烈地感覺到那只是為了撫平她自尊心的另一種施捨方式。
他真的在乎是否傷害到她的自尊嗎?還只是不甘見到不受他歡迎的客人在他家好吃懶做?
他已經表明了接他們到他家去是他爺爺的命令,連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一定不高興他們去打攪他的生活,只好塞給她一個工作讓她賺錢打發自己的開銷。
他是否以為他們會像兩隻無恥的寄生蟲,纏著他爺爺不放,故意利用他爺爺的慷慨?
想到他不知以何等輕視的眼光看他們,她就後悔來倫敦。要不是為了瑞迪,她再窮也要窮得清白,窮得有尊嚴,絕不依賴別人。
此刻站在擁擠的月台上。週遭的人全都衣履光鮮,手提公事包穿梭,她愈發覺得來錯了,他們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小鎮上的悠閒從容,和這裹的人形色匆忙,直有天壤之別。
光是她在月台上所看到的人,就已超過他們全鎮人口的總數。在約克郡。人人都是熟人,人人遇到別人都會停下腳步打招呼,這裡的人卻只和火車打交道。在約克郡任何人要是看到他們提著行李,一定會自動上前幫忙。在這裹沒有人肯浪費一秒鐘多看他們一眼。
她弟弟興高采烈地東張西望,對任何事都感到很新奇。倫敦車站出他想像中大了好幾倍。比較起來,他們小鎮上的車站寒酸得可憐。
莉絲愛憐地看著他。叫他去找一台推車來。
「推車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你去找找看。我們如果要站在這裹等人家幫我們提行李,恐怕要等到頭髮發白。」
他聽話地走開去找推車,留下她一個愈想愈懷疑是否來對了。她小時候來過倫敦一次,那時瑞迪還只是個奶娃娃。她對倫敦幾乎沒有印象。原以為雷尼可會如言來車站接他們,沒想到他食言了。如果他們姊弟倆必須拖著沈重的行李,自己坐計程車去他家,那不啻是一場噩夢。
噢!上帝!當初她怎會同意搬來倫敦?她不屬於這個地方,在他們寧靜安詳的小鎮上,人們唯有在特殊的場合才會盛裝赴會,而最吵雜的地方是市常在這裡每個人都穿得時髦摩登,高跟鞋和正式的套裝隨處可見。男人們西裝筆挺地提著小手提箱,宛如人人都是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她不記得普經看過爺爺穿西裝,不過她相信他至少有一套以備不時之需。
她有戴帽子的習慣,因為她只要曬多了太陽,臉上的雀斑就會變得明顯。現在她恨不得沒帶帽子來。她是車站數千人中唯一戴遮陽帽的,別人看了一定會想:那個女孩多滑稽呀!
瑞迪推著推車回來了,他們又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找到出口。走出車站和裡面一樣擁擠,人群熙來攘往,令人眼花撩亂。
「哇!」瑞迪叫道:「姊,你看過這麼多的人嗎?」
「你應該問我喜歡看這麼多的人嗎?」
「別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嘛。」瑞迪蹙眉看她。
「我沒有可憐兮兮,我只是覺得空氣裡缺氧。」
「我不覺得。」
「我知道你不覺得。你好像覺得可以來倫敦玩像中了大獎似的。」
她笑著點頭,她也跟著微笑,用手環著他,發現他竟然感到尷尬。難道他這麼快就入境隨俗,覺得在大都會的街上,公開表達姊弟間親密的感情是不應該的?
她還抱著點希望,希望能看到雷尼可。隨即聽到他低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們安然抵達,沒有遇到困難吧!」
她旋過身。發現那對亮晶晶灰眸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衣棠。
她面紅耳赤,幾乎想用帽子遮掩自己。
「沒有困難,」她說。既然來了,最起碼她得做個有禮貌的客人,但也沒必要太友善。
為了瑞迪的前途,即使將有任何不快。她也必須隱忍。
「很好,」他提起她的行李箱,輕若無物似的,邁開大步領路。莉絲匆匆跟著他,一手抓緊帽子,一邊欣賞他走路的優雅模樣。手提沈重的行李箱,他卻沒有不平衡的問題,臂力不可低估,從背影看來,他也像個運動健將。
他邊走邊和瑞迪聊天,回答所有能令瑞迪興奮的問題。兩個人談得好不愉快,就像是一對交往多年的朋友。他對瑞迪顯然沒有敵意,只有她一個人是他的冤家。
她得警告瑞迪別被五光十色的倫敦迷惑。他們只是倫敦的過客,他必須記住自己是個鄉下孩子,千萬別改變本性,瑞迪見到雷尼可的那輛積架,和第一次見到時一樣興奮。
「瑞迪,這也只不過是部車。」莉絲故潑瑞迪冷水,她也故意忽略雷尼可過來扶她的手,逕自上車。「車子只是有四個輪子的代步工具,只要能走、能發揮功效,什麼車不都一樣?」她坐在前座,假裝漫不經心地瀏覽車內的裝備,暗暗撫摸豪華的椅座。
「有很多女人對這輛四個輪子的車感興趣。」尼可喃喃道。
她知道他的眼睛在瞄她,但是佯裝不知,也佯裝脈搏沒有加快。「真的?」她望著窗外,心情複雜。「我真不懂為什麼,以我來說,我不可能以一個人的車評判這個人。
同理可證,他住的房子、穿的衣服也與他的人格無關。」她真正想說的是:不管你多有錢,都與我無關,我重視的是一個人的品格與才華。
「你對男人感興趣過嗎?」
莉絲抿緊嘴沒有回答,這點更不關他的事。
「沒有。」瑞迪自後座發出聲音,「自從她跟狄史丹分手之後,已經好幾年沒有交男朋友了。」
「瑞迪,我的私事用不著你廣播,要不是你已經比我高了,我會打你一頓屁股。」
她寒著臉警告。
瑞迪對她扮個鬼臉,每次他頑皮挨罵,卻又不服氣時就對她扮鬼臉。一旁的尼可看得愉快地笑了起來。
該死的性感笑容!
她換成甜甜的聲音說:「你開這種車就是為了使女孩對你感興趣嗎?」
「我是不和女孩約會的……」
她一楞,他該不會同性戀吧!
「我只和女人約會,而且我也不必用車子加深她們對我的印象。」
哼!她不想問他是用什麼吸引女人。光是他低沈磁性的嗓音就可以迷倒一般女人了。
幸好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禁想像他溫柔地對她耳語……一個喇叭聲適時驚醒她,她坐直,回到現實,握緊拳頭全神戒備,不敢再大意任想像飛馳。
他應瑞迪的要求,載著他們在市區裡兜風,將幾棟較具象徵性的建築和古跡指給他們看。車內只有他和瑞迪對話,有好一段時候。他們好像忘了她的存在。
她靜靜聆聽他導遊般的解說,不懂他為什麼能對瑞迪和顏悅色,談笑風生,對她卻像防賊似的,不給好臉色。不過儘管他是在跟瑞迪開玩笑,她也不覺莞爾。反正既來之則安之,管他對她的態度如何,等瑞迪上完技術學院,她就不必忍受雷尼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