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鐘頭,車子才駛進雷約翰爵士的家園,他們在倫敦的花園沒有他們舊時在約克郡的大。她想倫敦的地價當然不比約克郡,在倫敦能擁有這樣花園的人或許不多。
他們的房子倒是不小,氣派非凡,窗子很多,她光想到要如何保持窗玻璃的乾淨手就酸了。
瑞迪大聲吹口哨,無法置信他將住進如此正點的房子似的。
「你們家比我們鎮上最大的旅館還大。」她說。
「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別人住什麼房子。」尼可說。
「我不在意。只是在陳述事實。這裡只有你和你爺爺住嗎?」
「差不多是,我爸媽每年冬季回來住兩個月,家裡還有幾個幫傭的人。」
車子停到屋子門口,莉絲下車。雙手抓著帽子,左右轉頭打量她的新住處。她沒有綁頭髮,長髮自然散落在肩上,隨著她的轉動而晃動。
尼可就站在她背後幾尺的地方,看她看呆了。然後他搖搖頭,彷彿不贊同白己方才失神,他快步經過她,用鑰匙打開上了兩道鎖的門。
門內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上前迎接他們,幫他們提行李,另一個中年婦女也從裡間的一扇門走出來,等著帶領他們去房間。
莉絲慢慢走著,不想馬上上樓。她仔細地欣賞這間乳白色的大房子,牆上的畫和幾處牆角的大盆植物,配色恰到好處,給了寂靜的房子些許生氣。
瑞迪提著他的兩箱行李,興沖沖地兩步並做一步,踩著深紫色的地毯,隨僕人上去他的房間,一下就不見人影。莉絲回頭一看,尼可還在,似乎已經默默觀察了她好一會兒。
「我好像還沒有謝謝你!」要向他致謝的困難度比她預期還高,「雖然是你爺爺邀請我們來的,我還是得謝謝你幫忙。瑞迪很高興能有機會來倫敦上技術學院。」
「從你的聲音聽得出來,你不像他那麼興奮。」
「是的。」她便聲回答。若非被迫,她才不會來打攪他。
「你可以一直留在約克郡,讓你們那間老房子的整修費用花光你的錢,而我想你那份圖書館的薪水大概只夠餬口。」
「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為了瑞迪的前途著想,我不會來這裡。」
「不過,你還是來了,」冷冷的灰眸不友善地掃射著她,「不必再裝作你不喜歡改變環境,真正的受害者不是你。我會插手管你們的事全是因為我爺爺的緣故。」
「你的意思是你本人並不歡迎我們來?」
「我的意思是你們來此可以脫離困境……」
「我應該感激。」她幫他把話說完。她本來想保持禮貌,但是這個男人又開始激怒她。
「你不該感激嗎?」
「我感激。」她緊聲說。心不甘情不願地感激。現在她掉進他的陷阱,他可以隨時捉弄她,隨時提醒她該感激。
「我並不要求你感激,只是不想見到你一副殉難者的模樣。你想上樓休息一下嗎?
」
「好,我的房間在哪?」
「我帶你去。」他上樓,莉絲跟著他走。
他這個人的言行舉止,都蘊含著一種逼人的傲氣。他和她過去認識的男孩都不同,她最好牢牢記住他們是不同類型的人,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能大意。
他談起他爺爺,說他奶奶死後,他爺爺改變很多。「他幾乎足不出戶,他說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只是在等死。除了有時候下樓來用餐,或到書房裡找書看,平常他都把自己關在房襄。」
莉絲聽了好難過。她爺爺是個精力充沛、活動力很強的老人。即使在他死前幾個禮拜,已經病痛難當了,他還堅持要像平常一樣走路運動,生活瑣事全部自理。
它的臥室在三摟,也就是頂樓,瑞迪的房間隔壁。尼可開門,她走進去,它的行李已經放在雅致的老衣櫥旁邊。房間裡的傢俱都很陳舊了,梳妝台、椅子,無一不是古董,最醒目的是一張四柱床。
「好棒!」她輕叫道。暫時忘記他們之問的敵意。伸手摸摸傢俱,走進浴室看一看,裡面掛著成舊的淺綠色毛巾和浴巾。住在最舒服的大飯店也不過如此。
尼可本來靠在門上,現在他走進房間,瀏覽一下,聳聳肩,邊走向窗子邊說:「我已經習慣住在古董堆裹。」
「當然啦,你是富家子弟,有些人奮鬥了一輩子,都還無法使一家溫飽。」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人分類。」
「我哪有把人分類?」
尼可在她還來不及躲避之前就走到她面前,和她面對面。他的手指插進她發中,逼她抬頭看她。「你是我所見過最愛吵架、最固執的女人,而我所見過的女人不在少數。
」
莉絲凝視著他英俊的臉龐,想解釋平常她不是個愛吵架的人,可是她的喉嚨好乾,乾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身體因為他的靠近而發熱,她的呼吸因為他熱烈的眸光而急促,所有的意識和堅強的戒心即將融化,幸好她及時眨眨眼回到現實。
「我一點都不希望成為其中之一。」
她握緊雙拳,但仍便不出力氣把自己由他身邊拔開,他有一種攝人魂魄的力量,一不留神,她就可能失心失魂,敲門聲響起,瑞迪跳進來。尼可突然放開她的頭髮,魔咒消失。
她返到她的皮箱旁,把皮箱抬到床上,和瑞迪聊天,盡量顯得自在。假裝她幾分鐘之前不留被尼可的魔力迷惑祝瑞迪的興致很高,恨不得能立刻遊遍倫敦的每個角落。他說他的行李都已經整理好了:她可以想見他只是把所有的衣物往抽屜、衣櫥裡隨便亂丟,就準備出去玩了。他遊說尼可帶他去見識皮卡狄圓環,而且還要搭地鐵去。莉絲想像尼可被夾在擁擠火車裡的樣子,不覺莞爾。
「尼可可能必須回去上班。」她說。試著收斂笑容。
「噢!」瑞迪叫道:「你不能放一天假嗎?」
「瑞迪!」她斥道,他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沒關係。瑞迪,我已經放自己一天假,預備讓你盡快認識倫敦。」
瑞迪高高興與地跳回他的房間,莉絲則覺得好累,不懂他怎麼那麼有精力。
尼可轉向她。「你願意跟我分享你的秘密嗎?」
「秘密?什麼秘密?」
「剛才使你微笑的秘密。」
莉絲拂開臉上的一撮頭髮。「那也沒什麼,我只是想像你被擠在火車裡動彈不得,像只沙丁魚。」
「哦?我也想像你被擠在火車裡哀叫,早知道你就要留在約克郡。」
「我要是沒來,你不是失去嘲笑我的機會嗎?」
他一走出房間。她就趕快去洗澡。放鬆全身緊繃了很久的細胞,泡在溫暖的浴缸裡。
在過去的數周裡,她很少有時間思考;如今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回想最近發生的
事,簡直難以相信她已置身倫敦,在一間巨宅裡泡熱水澡。她有化身為灰姑娘的感覺,雖然她並非自願當灰姑娘,也沒有華麗的衣服和玻璃舞鞋。
她突然想到:她帶來的衣服合適嗎?印花布洋裝、涼鞋、牛仔褲,在小鎮裡人人都這麼穿,在這裡她同樣這麼穿可能被當作是異類。她聳聳肩,告訴自己何必在意,如果一個人僅從穿著來評判她,那麼便是不值得交往的人,她又何必為這個問題傷腦筋。
稍後等她換好衣服預備下樓去用餐,她看看衣櫥,這一回意志不再那麼堅定。她的衣服都舊了,實在找不出一件能今人滿意的來。爺爺死後,她不曾逛街買新衣服,即使所有的舊衣服都已洗得褪色。她剛換上的綠色洋裝算是她最好的衣服了,今天晚上要和電約翰爵士見面,她希望能給他一個好印象。
尼可出去吃飯了,可能會往他們用餐完畢喝咖啡時才回來。
她審視鏡子裡的自己,猶豫著是否該化妝,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只要他在場她就緊張,上了妝也沒有用。
她幾分鐘後下樓,發現約翰爵士在起居室裡等地。她介紹瑞迪跟爵士認識,在他倆寒暄時,趁機打量爵士。她幾乎不認得他了。他比她爺爺大不了幾歲,可是看起來比她爺爺生前老多了。藍眸失去了往日的光采,眼角和嘴角滿佈皺紋。所有的線條都下垂的老臉明明白白題示著他不快樂。
他轉頭跟她說話。連他的聲音都變得粗粗啞啞的。他為沒能早一點跟他們見面而致歉。
「我的醫生不准我太累,我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看書、休息。」
聽起來他健康堪憂,醫生才會限制他活動。她禮貌地點頭,和他談她爺爺。她每講兩句話,瑞迪就插嘴,搶著敘述有關爺爺的一切。不一會兒爵士臉上的線條超了變化。
嘴角也向上彎了。
「傑寇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眾情人呢!」約翰爵士笑道。
莉絲笑著說:「不只是年輕的時候,從我有記憶以來,他一直是個大眾情人。」
「他很有女人緣。」瑞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