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是董事長抬愛。」楊恩典得體地回應。
「江董事長不輕易讚美人的,可見你一定很得他的心。」阿姨上下打量他。「瞧你跟燕姬站在一起挺速配的,你們真的沒在交往嗎?」
「沒有啦,阿姨,你別誤會。」燕姬在一旁急著澄清。
「這麼優秀的年輕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阿姨逗問她。「我瞧他挺不錯的啊!」
「我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啦。」
「是嗎?」阿姨笑得詭異。「楊先生也這麼想嗎?」
「他——」
燕姬還來不及說話,楊恩典已搶先一步開口。「目前我跟大小姐的確只是普通朋友。」特別強調「目前」二字。
「目前是,以後可能就不只這樣嘍?」阿姨完全明白他的暗示,呵呵笑了。
那帶著揶揄的笑聲聽得燕姬臉直髮燙。「不好意思,阿姨,等會兒再跟你聊吧,我先去跟爸說聲生日快樂。」禮貌地致歉過後,她硬拖著楊恩典閃到大廳一處稍微僻靜的角落。
「我拜託你,能不能別亂說話啊?」她氣呼呼地瞪他。「你不知道這樣會讓別人誤解嗎?」
「我不覺得他們會誤解。」楊恩典老神在在地說:「我說的是事實。」
「去你的事實!」她不客氣咒道。
劍眉一揚。「這是一個大家閨秀說話的口氣嗎?」
「對你這種無賴的人說話,不用太客氣。」她抿抿紅唇,瞇起眼。「總之我警告你,今天晚上爸爸強迫我接受你當我男伴,我已經夠委屈了,你千萬別再胡說八道,招人議論。」
「你很怕人背後八卦嗎?」
「不是怕,是不喜歡!」
「我明白了。」他點頭,深眸直直瞅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心跳又亂了。
「你剛剛說,我們倆是『朋友』。」
「是『普通』朋友!」她不悅地加重語氣,彷彿很不高興他隨便將兩人的交情升級。
他只是微笑。「你真的當我是朋友嗎?」
「算是吧。」她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應。
他若有深意地凝視她,眼底閃著異光。
她驀地停止呼吸,腦袋先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神,正想抗議時,晚宴包裡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掙脫他臂膀,掏出手機,一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眼神一亮。「文彥!你怎麼有空打電話來?」語聲愉悅。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知說了什麼,她頰上的紅潤忽地褪去,一片蒼白。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今天是我爸生日,我不太方便走開……」
手機裡傳來的吼叫聲連楊恩典都能隱隱約約聽聞。
燕姬臉色更白了。「好,好,你別激動,我……好吧,我馬上過去。」一掛斷線,她轉身就要走。
楊恩典拉住她。「你去哪兒?」
「文彥有事,我必須過去一趟。」
「你不能走,今天是你爸壽宴。」
「我知道,可是——」燕姬回眸,眼神滿是不安與迷惑。「文彥不知道怎麼了,好激動,我得過去看他一下,我怕他……發生什麼事。」
「他是個大男人了,該懂得照顧自己。你不是說要跟董事長說生日快樂嗎?跟我來。」
「我不能!我一定得走。你幫我跟爸說一聲,你跟他說我很抱歉,我會盡快趕回來——」
「我陪你去。」他陡地打斷她。
她一愣。
「如果你非去看他不可的話,我送你去。」他堅定地說,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拉著她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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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淅瀝瀝地下著雨,銀色轎車在台北街頭穿梭,最後停在一棟公寓樓下。
燕姬打開車門,拒絕楊恩典的陪伴,一個人爬上五樓。
站定在男友家門前,她一時有些彷徨,竟不敢開門進去。
坦白說,方才許文彥在電話裡幾近歇斯底里的口氣的確嚇著了她,跟他交往這三年來,她知道他在心情不好時脾氣會暴躁些,也曾掃到幾次颱風尾,但沒有一次,像剛剛那通電話令她如此驚慌。
一想到等會兒開門後,自己很可能將面對一個瀕臨發狂邊緣的男人,她莫名地感到害怕。
她躑躅著站在門外,忽地,門內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
她驚跳一下。
怎麼了?是文彥在裡頭摔東西嗎?聲音這麼大,他該不會一怒之下弄傷自己吧?
愈想愈著急,她顧不得自己的害怕,扭開門把。
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幅宛如世界末日的凌亂景象,室內所有的傢俱全都東倒西歪,連許文彥平日最寶貝的畫具都散落一地,畫架上未完成的畫讓利刀給劃了十七、八道。
燕姬驚懼。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衝向還繼續摔東西的許文彥。「文彥,文彥!你怎麼了?你冷靜點!」
聽聞她焦急的呼喊,許文彥猛然停住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
陰沈如鬼魅的臉色駭得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
「你幹的好事!江燕姬!」他忽地用力攫住她纖細的肩膀,抓狂地搖晃。「都是你害的!」
她痛得眼眶泛淚。「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畫展被取消了!你懂嗎?他們不讓我去參展了!」暴風般的怒吼毫不留情地刮過她柔軟的耳膜。
「什麼?你說他們不讓你參展?!」燕姬焦急,忘了自己的疼痛。
「還不都是你!江燕姬,如果不是你,他們不會這樣找我麻煩!」瞪視她的眼,滿滿的是她承受不起的怨恨。
她胃一沉。「我不懂,文彥,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你大小姐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問問你老爸吧,他最清楚了!」
「我爸?」燕姬愕然,幾秒後,恍然大悟。「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爸在背後搞的鬼?」
「除了他還會有誰?!」許文彥紅著眼咆哮,他握拳,連續重槌牆面幾記。「該死!他到底還要怎麼羞辱我才覺得痛快?不錯,我是跟他女兒交往,可是我從來不貪他一毛錢,為什麼他要這樣斷我生路?你說啊!燕姬,你老爸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是父親從中作梗?
燕姬惶然,不願相信,卻又明白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
爸爸之前一直警告她,不許她繼續跟文彥來往,他說她一定會後悔,她沒想到,他除了想用支票打發文彥,居然連文彥出頭的機會都要連根拔起。
「我很抱歉,文彥,真的很對不起!」她黯然道歉。「你放心,我會回去跟我爸說清楚的,我會想辦法說服那個經紀人答應讓你參展……」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我拜託你離我遠點!」許文彥口不擇言。「我高攀不起你這種千金大小姐,我早該知道,你跟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有未來的。你去跟你爸說,我不貪他一毛錢,也絕對不再碰他女兒,你讓他饒了我吧!我只是個平凡人,鬥不過你們這種大人物!我請你們放過我吧!」
他要她……放過他?
燕姬全身發涼,寒意從腳底直逼頭頂。
「你這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嗎?」她顫著嗓音問。
「沒錯,我就是要跟你分手!我早該跟你分手了!」凌厲的嘶吼是一把最殘酷的刀,剜割她的心。
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哀傷地迷濛著眼。
「你不用這麼看我!是他逼我的!是你爸逼我的!我如果再跟你在一起,他遲早會毀了我!」
文彥說得對,以爸爸的人脈和影響力,若想毀掉—個年輕人,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她明明愛他,卻反而害了他——
「對不起。」她好輕好輕地說,嗓音淒楚而沙啞。
然後,她轉過身,木然朝門外走去。門邊,楊恩典不知何時站在那裡,意味深長地盯著她,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像縷不辨方向的遊魂,飄下樓。
戶外依然下著雨,雨絲涼涼地飛上燕姬的臉,滑過肩頸,冰冷地滲入肌膚。
「江燕姬!你去哪兒?」楊恩典從後頭追上她。「你回來!」
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往前走。
「江燕姬!」他扣住她手腕。
她總算停下來,緩緩轉身。
他胸口一震。
雪白的臉,雪白的衣衫,在濛濛雨霧下的她,像極一朵受了傷的小花,哀婉動人,可眼潭裡流漾著的,偏又是不肯認輸的倔強。
「下著雨,你要走到哪裡去?」他嗓子不知不覺啞了。「跟我回車上吧。」
她不說話,也不肯動,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歎了口氣。「江燕姬……」
「我問你,」她忽然開口,嗓音低細卻清楚。「我爸阻撓文彥參展這件事你知道嗎?」
他默然兩秒,點頭。
「該不會又是你去替他辦的吧?」
他眼色一黯,彷彿早料到她會這麼問,又點了點頭——
啪!
清脆的巴掌聲,劃破細密的雨簾。
第四章
她甩了他一個耳光。
尖銳的指甲在他頰上刮破一道細痕,雨水刷過,略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