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跟她爭,拿起桌上一杯水,示意她喝下。
她撇過頭,不理他。
他自嘲地扯扯唇,看了她好一會兒。
「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他沙啞揚聲。「其實他那個留學的機會,是你替他爭取來的,為什麼不說,要讓他誤會你?」
她不說話,頰上的紅霞逐漸失色。
「你怕告訴他真相,傷他自尊嗎?」
「……」
「你真傻,燕姬。」他溫柔地說,溫柔地址動她心房裡那根最脆弱、也最倔強的弦,她咬緊牙關,強忍住忽然飛上雙眸的淚意。
「你這麼做,只會讓他恨你。」
「他恨我……也沒關係。」她終於開口了,嗓音很輕很輕。「只要他過得好就好了。」
楊恩典暗暗蹙眉,總是冷凝的胸膛,有某個地方,悄悄融化了。
「他配不上你。」不知哪來的衝動讓他猛然說出口。「你值得比他更好的男人。」
「誰?你嗎?」她諷刺。「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他。」
「我是不瞭解。」莫名的醋味在他胸臆漫開。「你呢?你又真的完全瞭解他嗎?」
「我當然——」她驀地頓住,沒說下去。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方才許文彥對她說的那些惡毒的話,她恐怕怎麼樣都沒想到他會那樣責罵自己。
「他其實很自卑。」他悠悠地說:「他在你面前總是裝得很有骨氣,不許任何人踐踏他自尊,其實是因為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住口!」她再次扭過頭來,狠狠瞪他,「不許你這麼說他!」
他眉眼不動,鎮靜地迎視她憤恨的眼神。「你跟他分手是正確的決定,一個自卑的男人不可能給你幸福。」
「我和他的事不必你來評論!」燕姬憤而起身,拿起隨身皮包,抬高臉,像個女王似的高傲地往外走。
楊恩典跟隨上去。
幾個員工注意到他們的離開,卻沒人出聲喊住,只是彼此交換神秘一瞥,湊在一起咬起八卦。
兩人一在前,一在後,來到路邊。夜雖深沉,街上車輛依然川流不息。
燕姬伸手想招計程車。
「我送你回去。」楊恩典拉下她的手。
「不必!」她甩開他的手。「我不用你送,你是我爸的特助,不是我的司機。」
「我送你回去。」他還是這麼一句。
「我說了不用了!」她扭過頭,明眸噴起亮燦焰火。「楊恩典,你非得跟我跟這麼緊不可嗎?今天也是!你又不是我們基金會的人,幹麼硬湊熱鬧來參加我們的聚會?」
「我是代表董事長前來表達祝賀。」
「代表我爸?他為什麼誰都不找,偏偏要你來代表?哼。」燕姬冷嗤。「你別以為我不曉得,楊恩典,我爸想把我跟你湊在一起,我告訴你,不可能,誰也不能強迫我嫁給你!」
她言語辛辣,氣勢凌人,他卻一點也沒被她惹惱,嘴角淡淡一牽,噙著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你放心,我也不想要一樁勉強得來的婚姻,除非你心甘情願嫁給我,否則我不會跟你結婚。」
她話都說得這麼難聽了,他怎能如此冷靜?
燕姬懊惱。「我不可能心甘情願嫁給你,我又不愛你,而且我討厭你!」她嗆道。
「我知道。」他還是微笑。
她不禁感到挫折。「那你幹麼還那麼聽我爸的話,沒事就在我身邊晃?別跟我說你喜歡我,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信?」他揚眉。
「你只是喜歡作弄我!」
「我確實喜歡你,燕姬,我說真的。」低沉的嗓音裡隱隱含著笑意,帶點寵溺的味道,就好像他正跟一個愛耍性子的小女孩說話似的。
燕姬驀地心跳一亂,咬住唇。
她深吸口氣,倔強地揚起眸,直視他。「好,既然你說自己喜歡我,那你證明給我看看。」
「怎麼證明?」星眸閃著興味。
她真討厭那樣的眼神。
「我要你——」眼眸挑釁地瞇起。「說服我爸答應我跟文彥在一起,並且真心祝福我們兩個。」
楊恩典頓時面色一變,眼神也冰冷。
她是真心還是故意?她真的那麼愛許文彥嗎?
整個夜晚,他第一次失去冷靜,心海洶湧,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僵著,緊緊咬著牙。
燕姬打量他陰沈的神情,竟有股自己刺傷了他的錯覺。她說什麼呢?她明知他做不到,為何還要故意為難他?
她到底在想什麼?或許她只是看不慣他總是那麼自信且篤定……
「對不起。」她低喃。
一輛跑車呼嘯而過,轟隆的引擎聲霸道地佔領黑夜。
他聽不見她的呢喃,疑問地挑高一邊眉。
「其實我沒那麼討厭你……」
放肆飆過的跑車在路口差點迎面撞上一輛轉彎的公車,急速煞車,車頭九十度大轉彎,眼見就要朝她衝過來。
「小心!」他見狀大為震驚,不及多加思索,飛身一躍,猿臂摟住她腰際,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然後抱著她在地上敏捷一滾。
兩人平安地閃開了跑車,燕姬嚇得花容失色。
「你怎樣?沒事吧?」危險過去後,楊恩典捧起她的臉,急促地問她。
她瞪著他寫滿焦慮的神情,—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他忙起身察看她,雙手在她身上骨骼撫過,確認她是否受傷。
燕姬怔忡地注視他。
這是第二次了,他捨身救她。
之前攀巖落下來時,她還可以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地上鋪著軟墊,所以他才那麼大方地以自己的身體抱住她。
但這一回,他是真正賭上了命,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旦夕之危。
他兩次救她,兩次都只關切她的安危,不顧自己。
燕姬心一扯,眼眶紅紅的,泛著濕意。
這個男人……或許真的很喜歡她吧?
第五章
她竟然不太傷心。
燕姬愣愣地看著一室的畫,發呆。
這裡,是許文彥原先租賃的公寓,他因為走得匆忙,跟房東退租後,連畫都來不及處理,只好暫時先打包,打算請朋友先幫他保存著。她得知這消息後,悄悄又將這層公寓租下來,將他的畫原封不動地留住。
公寓裡,滿滿的都是許文彥的畫,他隨手的素描、精心繪製的油畫,連幾幅未完成的遊戲之作,她都好好替他收著。
其中有個房間,掛的全是她的畫像,那些當初兩人剛剛相識的時候,他瘋狂地、日夜不休地為她所畫的肖像,如今她看著,雖然還是感動,卻已不復當時深切的震撼。
他走了,兩人的感情劃下句點,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或許得花上許久,感情的創傷才能平復,可是現在才過了兩個月,過去的一切便彷彿離她好遠好遠,遠得教她無法抓住。
怎麼回事?
燕姬不能理解,但腦海裡,卻隱隱浮現某個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在這兩個月裡,總是出現在她視線裡,她幾乎天天見到。她上班的時候,他外帶她最愛的咖啡到她辦公室,下班時,他慇勤地開車來接,假日無聊,他領著她遊山玩水,心情低落時,他激得她忘了悲傷,只想著要如何折服他的霸氣。
結果,每每當她認為自己該想著遠在他鄉的文彥時,心裡卻總是不爭氣地掛念著他。
她覺得恐慌,有時,甚至會有種強烈的預感,彷彿自己正走在鋼索邊緣,隨時要墜落深淵……
手機鈴聲響起,燕姬駭了一跳,拿起電話,瞥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她的心怦怦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喂。」
「燕姬,是我。」他沈靜的嗓音傳來。
他總是那麼自信,他從不報上名,總是篤定地認為她絕對認得他的聲音。
她懊惱地咬唇。「有事嗎?」
「你在哪裡?我到基金會找不到你。」
「我的行程,需要向你報告嗎?你又不是我老闆!」
他輕輕一笑,沒反駁她,只是低聲說了一句。「我想見你。」
性感的、魔魅的嗓音迅速燒紅燕姬的臉。為什麼這男人總是能將如此肉麻兮兮的話隨便掛在嘴邊呢?
「你在哪裡?」他再問一次。
「楊特助不是一向很神通廣大嗎?我在哪裡,你應該猜得到吧。」她實在不甘心自報行蹤。
他沉默兩秒。「你在許文彥的公寓。」
果然又讓他料中了。她嘟起嘴,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我去接你。」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的聲音真的變得乾澀起來?
「二十分鐘以後到。」他不由分說地掛電話。
好強勢的男人!他以為他是誰?不過是她父親的特別助理,居然敢這麼對她這個千金大小姐?
但他就是敢。
他從來沒像其他男人一樣,把她當成某個高不可攀的女神,衷心仰慕著。就連文彥,初識她時,也是發了狂似的熱烈地畫著她的肖像,唯有他,總是不冷不熱地對著她。
他說他喜歡她,而這些時日來,他也的確毫無疑問地是在追求她,可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自己捉摸不定他的心思,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麼。
為什麼她總是遇上自己無法捉摸的男人呢?燕姬禁不住有些哀怨,之前,她也總是難以確定文彥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