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台可以看到整個市容及遠處的蔚藍色的太平洋。
「暫時住這裡。」
忍之忽然問:「公寓寫誰的名字?」
恕之還來不及阻止,王子覺已經回答:「我的妻子深恕之。」
忍之又說:「恕之真叫人艷羨,結一次婚,什麼都有了。」
子覺又搶先笑答:「我最幸運,恕之救我命。」
忍之凝視他們,「是,你倆息息相關。」
子覺斟出香檳,「祝新的開始。」
忍之卻問:「本市紅燈區在什麼地方?」
子覺微笑,「忍之,我怎麼會知道,你問計程車司機不就行了。」
「子覺,我們一起去參觀酒吧,如果喜歡,你投資,我做你夥計。」
他轉向妹妹,「恕之,你也來。」
恕之渾身僵住,忍之分明暗示她也曾是紅燈區熟客。
子覺說:「我沒有興趣,我只想早點休息。」
忍之笑:「我一個人出去走走。」
子覺勸他:「你小心一點,大城罪惡。」
恕之忽然披上外套,「子覺,我們陪他逛逛:二十分鐘即返。」
子覺只得奉陪。
他們三人由計程車司機載往市中心東區,車子才接近彷彿已嗅到特殊氣息,十字馬路向北是一座教堂,南位是警署,西位是公園,東部有幾幢工廠大廈改建成各種娛樂場所:電影院、酒吧、舞廳。半裸年輕女子艷妝站門外招徠,她們身後伴著高大強健的保鏢,那樣大塊頭卻靠女人賺錢。
霓虹光管拼出各種圖案,閃爍變化,男人像撲火飛蛾,紛紛圍攏,造就熱鬧的夜市。
忍之看了看說:「毫無新意。」
子覺輕輕說:「色情行業,萬變不離其宗。」
恕之說:「我們走吧。」
一個年輕女子竄出來拉住忍之,「進來,進來喝一杯。」
恕之忽然動怒,她伸雙臂推開那半裸女子:「滾開!」
那女子穿著細跟拖鞋,站不穩,退後幾步,險些摔在地上。
一個彪形大漢立即出現攔路,「喂喂喂,小心小心,你是人,她也是人。」
子覺連忙往大漢手裡塞鈔票,「抱歉抱歉。」
立刻把他們兄妹扯離現場,拉上計程車。
到了家門子覺詫異說:「王太太生好大氣。」
忍之諷刺說:「把手洗一洗,那些女人多骯髒,你當心染到細菌。」
恕之用手掩臉,走進臥室,第二天才出來。
與鄉村不一樣,都會一早已有煙霞及市聲。
車聲隱隱隆隆,間歇還有飛機引擎聲,恕之站在露台,有點不習慣,她拉緊衣襟。
這時,在陽光下,恕之看到她毫無些色的雙手,青筋畢露,而且,指甲發黑。
她有點警惕,可是相熟的安醫生不在身邊。
王子覺叫她:「起來了?」
恕之仍覺得疲倦,她揉揉面孔。
她問:「忍之呢?」
子覺微笑,「前日要把他丟下,今日又念念不忘他,這是什麼緣故?」
恕之不出聲。
「大家都長大了,你別管他太多。」
恕之答:「索性看不到他,什麼也不用管。」
王子覺捧起妻子的面孔,不說話,只是微笑。
僕人拿早餐進來。
在收拾寢室的也是新傭人,全部生面孔,叫恕之放心,她不喜熟人,最會害人的,全是熟客,不是生人,生人不知如何下手。
稍後,恕之陪著王子覺出去見律師與醫生。
子覺笑著同妻子說:「家父生前叮囑我:一個人必須有兩個好友:你的律師及你的醫生。」
新醫生與律師都年輕得出乎意料。
恕之在一些文件上簽署,她不發一言,律師向她解釋,她聽不進去,耳邊嗡嗡響。
子覺在醫務所,怕妻子悶,叫司機陪太太購物。
恕之卻命司機駛回家。
她一邊脫外套一邊叫:「忍之,忍之。」
一直找到樓下,看到忍之正窩在大紅色沙發裡喝咖啡。
他抬起頭微笑,「這麼快回來了。」
恕之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逸愉快的茉莉花香,她即時醒覺:公寓裡還有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輕輕坐下。
那人還沒有走,茶几上有兩隻咖啡杯。
恕之說:「叫她出來吧。」
忍之嘻笑:抬起頭,揚聲說:「叫你出來呢。」
書房門一開,一個少女滿面笑容翩然露面。
恕之一看,心一直沉到底,頭上似被人澆了一盤冰水。
那少女鵝蛋臉大眼睛,頭髮梳一條馬尾巴,身穿矜貴蛋黃色套裝薄毛衣,下身一條三個骨褲,平底鞋。
她帶一副小小珍珠耳環,淡淡化妝,既雅致又漂亮,且不落俗套。
一看就知道出身好兼有學識,叫恕之自慚形穢。
她走到恕之面前,笑著說:「一定是恕之姐姐,姐夫還沒回來嗎?」
恕之呆呆看著她,這少女反客為主。
這時忍之把一杯咖啡遞給恕之,「我來介紹,這是我朋友關家寶,在大學念建築第二年。」
他幸災樂禍地看著恕之。
恕之輕輕說聲你好,她喝口咖啡定定神,然後問:「你一個人在這裡讀書?」
「家母不放心,陪著我一起來,照顧飲食起居。」
寵慣的孩子都濃眉大眼面無懼色一臉陽光。
只見關家寶笑容燦爛天真地說:「剛才忍之叫我躲起來給姐姐一個驚喜。」
口口聲聲姐姐,「你多大年紀?」恕之不甘心。
「我十九生日剛過。」
的確有資格叫姐姐,恕之不出聲。
她又問:「你們在什麼地方認識?」
「今日在圖書館。」
「你跟他回家?」恕之意外,「你不怕危險?」
「忍之與我都是德威大學學生,不必顧忌。」
恕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大學生?他給你看學生證?」
關家寶點頭,「忍之在兒童心理系。」
恕之揶揄:「怪不得你們談得來。」
忍之這時說:「小寶,我送你回家。」
「晚上接我出來看戲。」
「七時准到你家。」
關家寶握住他的手,雙雙出門。
剩下恕之一個人呆呆坐在紅沙發上。
半響她聽見王子覺叫她:「你在家嗎?」
恕之忽然苦悶,她揚聲:「傍晚可有飛機往巴黎?」
子覺詫異,「我看看酒店可有房間。」
恕之又厭倦說:「不去了,我們乘郵輪吧。」
子覺笑,「究竟想去何處?」
她又轉變口氣,「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你是我妻子。」
恕之低頭歎口氣,稍後她問:「醫生怎麼說?」
「情況穩定,定期檢查。」
這可能是唯一好消息。
稍後王子覺對恕之說:「我問過了,明日啟程的巴拿馬運河郵輪尚有空位,可有興趣,運河連接南北美洲,很有意思。」
恕之搖搖頭。
子覺溫和地說:「我走出了小天地,你怎麼好似被困小世界?」
恕之答:「很多時候,我不願離開屋子,外邊多豺狼虎豹,吃了我們,到頭來是我們不小心,活該,家裡多安全。」
「有我保護你。」
恕之笑,她握著王子覺雙手,「那你記住處處看護我。」
忍之回來換衣服,他身上有茉莉香氛。
恕之繞著雙手,「兒童心理學學生?」
忍之反問:「新的開始,不是你最希望的事?」
「你仍在行騙。」
「那是我倆天性,你不能叫我停止呼吸。」
恕之搶過他外套,他聳聳肩,穿上另一件,頭也不回地出門。
恕之發現她手心全是冷汗。
王子覺在書房看書,恕之有點羨慕,愛書的人最幸福,一書在手,其樂無窮,無論在屋裡車上,咖啡店之發現她手心全是冷汗。
恕之走到子覺身後,無意抬起頭,看到一面鏡子裡去。
恕之看到她臉色灰敗,身形瘦削,即使在環境最差的時候,她看上去都不至如此蒼白憔悴,她嚇一跳,退後兩步。
恕之對自己的容貌一向有信心,這十餘年,她的大半生,都靠精緻五官生存,陌生男女對她即時產生好感,都因為她長得楚楚可人。
今日鏡中的人叫她害怕,相反,王子覺安詳垂頭閱讀,氣色一日比一日好,深恕之的精血像是叫王子覺吸盡。他不再是一個病人。
恕之用手掩住臉,悄悄退回房間。
手術後她逐漸枯萎,他欣欣向榮。
深恕之像是受到咒詛。她靠在沙發上,忽然劇咳,恕之用手掩嘴,氣喘,閉上雙目。
恕之忽然看到一座教堂,呵有人舉行婚禮。
她推開教堂門走進去,染色玻璃窗下全是白色鮮花,賓客笑臉盈盈,牧師正主持婚禮,一對新人站在禮壇面前。
恕之走到前排坐下,看仔細了,大吃一驚。
新郎是忍之,穿著禮服的他好不英俊,新娘正是關家寶,他倆擁吻。
恕之瞪大雙眼,握緊拳頭。
她身邊一個女客問:「小姐你是男方還是女方親友?」
恕之沒有回答。
客人說:「男家沒有親人,他姐姐與姐夫上月因病辭世。」
恕之霍一聲站起,「我正是他姐姐。」
有人拉她,「坐下,別吵。」
恕之轉身,拉住她的人卻是貞嫂。
她遍體生寒,「貞嫂,你怎麼在這裡?」
貞嫂笑笑答:「與你一樣,來觀禮呀。」
恕之輕輕說:「你已經不在人世她遍體生寒,「貞嫂,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