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嫂像是聽到最滑稽的事一般,她笑說:「恕之,你也是。」
恕之狂奔出教堂,摔在地上。
慌忙間好像有人扶起她。
她睜大雙眼,看到子覺站在床前,她驚呼:「子覺,救我。」
王子覺替她擦汗,「不怕不怕,醫生快來。」
恕之知道她做了噩夢,她喝一口子覺餵她的熱茶,以往她時時這樣照顧他,沒想到今日身份會得對調。
醫生上門來替恕之診治,微笑地告訴他們不妨,她不過是風寒發燒,休息幾日便沒事。
恕之聽見子覺不放心地說:「她咳嗽有血。」
醫生說:「喉嚨乾燥緣故,室內放一隻噴霧器好了,我會替她做化驗。」
子覺仍不放心醫生說:「喉嚨乾燥。
醫生說:「你如果覺得有必要,可進醫院做詳細檢查。」
「待我問過她本人。」
未待子覺開口,恕之已經搖頭。
醫生說:「王太太彷彿有點憂鬱。」
「她有心事。」
「那麼,我推薦心理醫生。」
恕之又一直搖頭擺手。
那醫生微笑,「我處方幾種藥物給她。」
王子覺說:「最近她體重銳減。」
「女士們可以纖體,越瘦越好,有時稍微過分。」
王子覺送醫生出門。
恕之又咳嗽起來,她注意雪白紙巾,卻沒有血絲,她略為放心。
子覺回到她身邊,「你有心事,可以對我說。」
「我一瞌眼便做噩夢。」
「那是因為心神不寧,喝些紅酒才睡,會有益處。」
恕之苦笑,「我做的虧心事太多,不管用。」
「許多做盡壞事的人每晚睡得不知多香。」
恕之想到忍之,從未聽過他有失眠毛病。
子覺告訴恕之一個故事:「二次大戰末期,美國派出戰機伊諾拉姬號到廣島扔下原子彈,數十年後記者問當日飛機駕駛員可有輾轉反側,該名軍人答:『我每天憩睡如嬰兒。」
恕之發呆。
服藥後她沉沉睡熟,夢中黑影亂舞,但是不再有不想見的人出現。
半夜醒來,聽見有輕俏的華爾滋圓舞音樂,誰,誰在跳舞?
恕之起來,她發覺樂聲從樓下傳來,忍之幾時開始聽音樂?奇怪。
她在樓梯看下去,只見關家寶在教忍之跳舞。
她穿著極薄的湖水綠軟緞晚服,專心教忍之步法:「一二三,跟我走,二二三。」
那水綠色裙裾長度不一樣,好像一束花瓣,那式樣與恕之夢中所見婚紗一模一樣。
恕之緊緊握住樓梯扶手。
有人用手搭住她肩膀,她轉過頭去,那是王子覺,他微笑,「忍之有女友。」
恕之不出聲。
「他若有固定女友,心思就會定下,讓這位小姐代為管束他。」
恕之問丈夫:「你會跳華爾滋嗎?」
「學過幾次,跳得不好,沒想到忍之不會社交舞。」
「孤兒院裡哪有社交。」
她站起來,子覺叫她吃粥,恕之毫無胃口。
「恐怕是水土不服,要是真不喜歡市區,我們可以搬到山上。」
恕之又搖頭。
她專心看忍之跳舞。
他女伴關家寶是高手,體態輕盈,舞姿曼妙,在最出人意表的時間踢起裙裾,煞是好看。
忍之像是著迷,他努力討好女伴,額角跳出汗,襯衫背脊印濕一大片,毫不介意。
子覺拉一拉妻子。
恕之默不作聲,回到自己的地域。
書房裡抽屜半掩,恕之又看到一把點二八口徑的巴列泰手槍,她順手取起秤一秤,有點墜手,子覺看到,過來把手槍輕輕自她手中取過,放回抽屜,然後收拾桌面上文件。
恕之回到寢室,樓下音樂到天亮未停。
清晨,恕之身邊似還有碎碎樂聲,她淋浴,嘩。水聲中還有鋼琴聲,她知道是幻覺。
恕之更衣到樓下看視,人去樓空,一地香檳瓶子,傭人正在收拾,她把一條凱斯咪披肩折好搭在紅沙發背上。
恕之問:「他們幾時出門?」
傭人搖搖頭,「王太太,我沒看見。」
恕之等到十點多,忍之才回來,一路打呵欠,然後臉朝下,摔進沙發裡。
恕之諷刺他:「累得你,晚上做賊了。」
他揉揉眼睛,「家寶還要上一整天的課,真厲害。」
「別忘記你也是學生。」
「她與母親住在山上一間大屋,邀我下午去喝茶。」
恕之語氣越來越酸澀,「母親多大年紀,是否風韻猶存。」
忍之脫去鞋子,「你還不去侍侯王子覺,他好像要去銀行。」
子覺這時叫:「恕之,恕之。」
恕之問兄弟:「下午有什麼節目?」
忍之把她推上樓梯。
恕之對丈夫說:「查一查那個關家寶的來歷。」
子覺只是笑。
「我是認真的。」
子覺勸說:「忍之時時換女伴,那查得了那麼多。」
「那女子很有一手。」
「所有女性都懂得取悅異性,這是天性。」
恕之陪王子覺到銀行,他給她保險箱鑰匙,加上簽名。
箱子裡有證券,現款及貴重金屬。
他陪她用下午茶,天氣回暖,年輕男女早已換上無袖薄衫,在大廳肆無忌憚擁抱接吻。
恕之有點羨慕,她一向掛著逃命,欠缺這種無牽無掛的閒情逸致,這一剎那她忽然傾身向前,吻王子覺臉頰。
她丈夫錯愕,本能伸手擋開她,輕輕說:「人多。」
恕之只得坐下。
整個下午她不出聲。
忍之把女友帶回家來,看到恕之,大聲說:「我與家寶決定訂婚。」
他們四條手臂緊緊相擁,關家寶笑得雙眼瞇成一條線,十分可愛,像一隻小動物。
恕之卻笑不出來,她瞪著忍之。
家寶笑:「我會設法說服家母。」
整件事是那樣不可思議,恕之對她兄弟說:「我有話同你講。」
忍之卻說:「有什麼話在家寶面前說好了,我什麼都不瞞她。」
恕之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話般淒涼地笑出聲。
這時傭人進房說:「王太太,醫生有急電找你。」
恕之轉身走回樓上,拿著電話很久才喂一聲。
「王太太,」醫生聲音十分沉重,「請你即時獨自到醫務所來一次。」
「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講?」
「請你不要知會任何人,立刻到醫務所來。」
恕之說:「可是我有病?」她一顆心沉下去「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講?」「。
「我們面談,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
恕之到達醫務所,看護一看到她便去叫醫生。
醫生取出一疊報告,請她坐下。
「王太太,我要求與你單獨會面,是因為我懷疑你身邊有人向你慢性下毒。」
恕之睜大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醫生出示圖表,「我循例化驗你的涎沫血液,發現含有微量砒毒,毒素積貯到一個地步,心肌麻痺停頓,像心臟病一般。」
恕之呆呆看著圖表。
「王太太,我建議你通知警方,迅速調查。」
這時看護進來說:「王先生找王太太。」
醫生輕輕說:「雖由王先生主動叫我診治你,王太太,我想這件事你還是暫時守秘,我需替你注射解藥。」
恕之抬起頭來。
有人要置她死地。
看護幫她注射。
醫生說:「王太太,小心飲食。」
王子覺這時已推門進來,「醫生,有事為什麼不通知我?」 這時恕之忽然笑吟吟站起來,「醫生懷疑我有孕,可惜他高興得太早了一點。」
王子覺鬆一口氣,「以後到醫務所由我陪著你。」
醫生訝異這年輕的王太太戲真情假,他維持緘默,醫生與病人之間有保密條款,他不宜多話,他的責任已盡。
恕之回到家中,漸漸,她鎮定下來。僕人送茶點進來,她看著水壺紅茶不出聲,斟少許在杯子裡,倒清,把杯子放入塑膠袋裡,準備拿去化驗。
她擺出另一副面目來,自小訓練,情況越是危急,她越是鎮定,恕之親自到廚房取水喝,先把水杯仔細洗淨,直接由水喉頭盛水。
她把酒瓶收起,吃飯的時候,看著王子覺喝湯吃菜,她轉動筷子,並不挾菜。
恕之內心悲愴,如果不是子覺,那只有忍之。
他做了咖啡,往往給她一杯,斟酒之際,也忘不了她。
深恕之承繼了王子覺的產業,假使他們兩個都不存在了,深忍之就是最後承繼人。
一個都不留。
恕之走到樓下,收集證物。
她全部送到化驗所。
工作人員問:「請問追查什麼痕跡?」
「砷。」
「砒素?」
恕之黯然點頭。
隔一日,恕之去取化驗結果。
負責人員這樣說:「你帶來六件樣品,全部無毒。這位小姐,如果你有所懷疑,最好通知警方由鑒證科入屋檢驗。」
不,她無論如何不可與警方聯絡,可是嘴裡卻說:「多謝你的忠告。」
恕之到處尋找可疑之物,連床褥底下都細細尋遍,每一寸不放過,並無發現。
她看到忍之房內有一隻棕色名貴女裝過夜袋,想是關家寶留下,這女孩手邊用品都盡其名貴能事。
恕之輕輕拉開袋子,裡邊有一套粉紅色運動衣褲與一雙球鞋。
恕之並不在意,她要找的是小瓶粉末或液體。
球鞋有點殘舊,與關家寶其他所有簇新名貴配件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