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點頭,「對我們來說,那是奢侈。」
「只有躲在母親腋下的孩子才會放膽熟睡。」
恕之說:「醉酒是例外。」
僕人上來敲門,「王先生請太太見一見客人。」
恕之回話:「下次吧,下次早些通知我妝扮。」
忍之詫異,「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回絕他,他不會生氣?他對你比我想像中更好。」
恕之不出聲。
「所以你要先坐王子覺救命恩人。」
恕之仍然不說話。
忍之走到露台,輕輕說:「王子覺終身服食抗排斥藥物。」
恕之警惕,他又有什麼主意。
果然,他說下去:「眾所周知,與若干興奮劑合用,心臟會無聲無息停止運作。」
恕之低聲說:「是嗎,我讓他把藥分部分給你享用。」
忍之不怒反笑,「你打算與他過一輩子?」
「我沒那樣想過,過得一天是一天。」
「除出錢,他還能給你什麼,是什麼他有而我是沒有的呢。」
恕之答:「你們兩人都很愛惜我。」
「是有分別的吧。
「分別是,你無論如何不肯放過我,但是子覺,必要時他會悄然退出。」
「恕之,你把他估計過高。」
他話中有話,恕之凝視他。
「恕之,我沒有對貞嫂動過手,倘若你也清白,你猜是誰對她採取行動?」
恕之變色,她臉色本來蒼白,這時更似一張白紙。
「有人比我更不捨得離開你,恕之,他不容任何人把你帶走,為著他自己設想,他必須保護你。」
恕之站起來,「我不要聽下去。」
「你從未對王子覺起疑?多麼奇怪。」
「你挑撥得夠了。」
恕之離開休息室,避到樓下。
她有點暈眩,到偏廳坐下喘息。
有人問她:「你沒有事吧,我斟杯熱茶給你。」
她抬頭,兩人都意外,恕之看到一個陌生年輕人,想必是其中一個客人
那陌生人看到她也一呆,他輕輕說:「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
恕之想再次走避,已經來不及。
那年輕人興奮說:「對了,你叫小曼,我們在東部罌粟桌球室見過,你贏了我朋友小胖的跑車。」
這時,恕之反而鎮定地微笑,「我是王子覺的妻子,我不諳桌球,也從不下賭注,我想你認錯人了,請問你是哪一位?」
那年輕人本來目不轉睛盯牢恕之看,一聽是王太太,忽然不好意思。
他立刻道歉,「恕我冒昧,我一時看錯。」
恕之保持微笑,「沒有關係,你一定對那位小姐印象深刻。」
「是,」年輕人答:「她是美女。」
而且手段高超,那次,他也輸盡手上現款,還把父親送的廿一歲生辰禮物那隻金表也押上。
他又一次說:「我看錯了,家父好似叫我,我要走了。」
恕之說:「有空來坐。」
年輕人不再逼視,笑笑出去與他父親會合。
恕之臉上笑容立刻消失,她鐵青著臉,疲態畢露,過去的人與事一個個,一件件追上來。
恕之記得那年輕人嗎,並不,她很詫異他居然對她有印象,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有一段時期他們兄妹常在校園附近出沒,開頭相當興奮,因為學生們無知天真,很快傾其所有,稍後發覺他們零用其實有限,於是離開那一區。
那年輕人記性真好。
這時王子覺走進來,叫她一聲,恕之整個人跳起,她這才發覺出了一身冷汗。
子覺說:「看得出你身體不適。」
她央求:「我們往西部度假吧。」
「行李就在門角,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子覺坐到她身邊,「我會把那些瑣碎的家傳小生意逐單出售,以後,自由自在過日子。」
恕之微笑,子覺總順她意思。
「錢財夠用就可以,請原諒我沒有出息,毫無奢望,我此刻恢復健康,更加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非把時間全部浪費掉不可。」
他咧開嘴笑起來,高興得像個孩子。
恕之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這時,王子覺告訴她:「忍之也想到西部去看看。」
恕之吃驚,「不,不要讓他跟著我們。」
「恕之,就是你這種態度引起他不滿。」
恕之意外,「他同你訴苦?」
這時忍之走進會客室,他低頭專心用一把尖利小刀削蘋果,一聲不響。
王子覺說:「忍之可以幫我們看房子。」
恕之失望,她到西部去就是為著躲避忍之。
忍之削掉蘋果皮,把蘋果切下一小塊送進嘴裡,他緩緩說:「子覺也同意,這是離開松鼠鎮的時候了。」
第八章
王子覺很高興,「就我們三個人,到處遊玩,忍之說,他對歐陸熟悉,有一次,他險些娶一個阿爾及爾女郎,恕之,你們在歐洲逗留過一段時間?」
恕之不出聲。
忍之扮什麼似什麼,說什麼像什麼,他是天生戲子與騙子。
她輕輕說:「子覺,當心他把你帶壞。」
王子覺握著妻子的手,「我從前也很好動。」
「相信我,」恕之說,「離他越遠越好。」
子覺笑,「你們之間仍有誤會,忍之已答允我,他不再酗酒濫賭。」
恕之答:「好比黃鼠狼答應它不再偷吃雞蛋。」
忍之一直不出聲,吃完蘋果,把小刀折好收起。
他這時說:「我隨時可以出發,子覺,如果恕之不去,我與你結伴。」
王子覺笑,「恕之,我們三個人一起走,離開松鼠鎮。」
恕之問:「安醫生與平律師呢?」
「他們根本不是鄉鎮的人,再說,他倆五月就要結婚,也許回東南亞發展。」
恕之又一個意外,「呵那多好。」
「我們另外有律師辦事,你放心好了。」
恕之怔怔地看著王子覺與深忍之,她在世上只有這兩個親人,不知怎地,他倆此刻都像陌生人「。
她要到這時才知道,剛才那兩個客人,已經決定買下王氏這座莊園。
感覺上王子覺與深忍之有商有量,像對兄弟。
王子覺很有深意再說一次:「的確是離開松鼠鎮的時候了。」
他好比講: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我都知道子。
恕之打了一個冷顫。
出發那一天下午,她獨自到狐狸市療養院探訪病人。
看護把她帶到病人身邊,她蹲下低聲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病人轉過頭來端詳她,他正是松山,頭髮忽然全白,當然,他不會一夜白頭,想必從前染髮,現在已不用麻煩。
松山平靜地看著她一會,同樣輕輕答:「我記得你,你是住在破車裡的小乞丐。」
恕之不以為忤,「你說得對,我便是她。」
「你從東部逃到松鼠鎮,貧病交逼。」
恕之點點頭。
「警方追緝你,是我收留了。」
恕之微笑,「彷彿只是昨天的事。」
松山搖手,忽然說:「很久了,十多年了。」
忽然他想起什麼,「你把阿貞怎麼樣了?」
恕之答:「請相信我,我不知道貞嫂的事。」
松山怔怔地問:「不是你,是誰呢。」
看護過來說:「今日有太陽,是他散步的時間。」
恕之問:「子女可有來看他?」
看護搖頭,「這裡百多名老人,都乏人探訪,想到自己也有一日會衰老,十分氣餒。」
聽上去十分遙遠,老年其實轉瞬即至。
這時松山問看護:「幾時吃飯?」
「你個多小時前才吃過午飯。」
「再給我吃一點,沒什麼好做,再吃一點。」
恕之靜靜離去。
回到莊園,看到警長與王子覺談話。
警長在打官腔:「多謝你對松鼠鎮的建設。」
子覺謙遜:「不敢當,你過譽了。」
「有事我們該同什麼人聯絡?」
「請知會祝律師,這是他名片。」
「祝你們順風「。」
看到恕之,警長脫下帽子招呼又戴上,「王太太,有時間來探訪我們。」
這時他接到一項通報:「小溪路四十號發生兇案,請即來。」
警長喃喃說:「今年是什麼多事年。」
他對王子覺說:「戶主他殺自殺,與妻子雙雙殞命,我得趕去。」
這小鎮警長,也很有點本事,並非想像中那麼呆憨。
恕之心中,清晰知道,沒人是省油的燈。
這下子警長是有得忙了。
王子覺說:「小溪路四十號戶主是軒斯夫婦,他們有兩名幼兒,怎麼會發生那樣慘劇。」
司機已經把車駛近,僕人將行李搬上車子。
他們已收到豐富遣散費,對老闆畢恭畢敬。
深忍之最後上車,把絨線帽拉得老低遮住雙眼,一上車就打盹,半句話不說。
車子經過小溪路口,他們看到警車雲集,救護人員把擔架抬出,警員揮手叫司機速駛過。
王子覺說:「小鎮並不平靜。」
他們乘飛機往西部。一路上王子覺握住妻子的手不願放開,忍之冷冷看了幾眼,自顧自與侍應生調笑。
下了飛機有司機來接,原來公寓已經準備妥當,在市郊一棟共管大廈頂樓,僕人來應門,把行李取進屋。
忍之這時才懶洋洋問:「我住哪裡?」
王子覺答:「樓下一層,有樓梯可通,但是你擁有獨立大門。」
竟安排得那樣妥當,恕之四處參觀,十分高興,像個小女孩般跑上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