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圖了不起啊,改天她畫百馬圖,吃光他的花,哼!青蚨生著悶氣。
偶有一村人肩負鋤頭牽牛過橋,玄智暢然一笑,突然吟道:「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空門化心含笑低頭,見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蚨兒,你可有話要說?」見她不時覷望自己,空門化心側首詢問。
「呃,我只是想到書上看到的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玄智插了過來。
丟給他一個抽筋的笑,青蚨斜看空門化心一眼,吞吞吐吐了半天,終究還是一吐為快,「宋時有個叫蘇軾的,他有一個和尚朋友叫佛印,蘇軾某日寫了一首佛偈派人送給佛印。紙上寫了四句話——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穩坐紫金蓮。
姓蘇的本是想炫耀自己跳出紅塵榮辱,不懼任何名利。佛印看了之後,在紙上批了一字,讓人送還蘇軾。」
說到這兒,青蚨頓住,空門化心卻呵呵笑了起來。
玄智參禪五十餘年,又怎會不知青蚨的言下之意,當下哈哈大笑。
「那蘇學士看了佛印大師的批字,立即乘船渡江找他理論,來到寺門,見了怫印大師貼在門上的紙條,才慚愧自己修養不到家,心服口服的回去了。」
「原來、原來你知道呀!」聽他接了下去,青蚨似笑非笑。
「老和尚雖不敢比得蘇學士『八風吹不動,穩坐紫金蓮』的豪氣,卻不會應了佛印大師那一句『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的偈呀!姑娘聰明。」
「承讓。」青蚨絲毫不知客氣二字怎麼寫。
讓蘇軾氣歪眼的那一字,正是一個「屁」字。
什麼步行騎水牛、橋流水不流呀,根本是放屁!若非他是化心的師父,她還真想在他的腦殼上寫個大大的「屁」字,然後一腳讓他滾過橋那邊。
「蘇學士與佛印大師這段『一屁打過江』的諧趣之事,在禪門可是為人所樂道的。」果然有禪師風範,玄智慈眉慈目,一派泱泱大度。
哼,根本是個屁!青蚨在心中罵了句,其實她想跳腳大罵,但有空門化心在,所以不敢。
「看什麼?」空門化心替青蚨倒了茶。
青蚨拍打桌面。彎眉挑了挑,語氣不善的說:「你救三個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
玄智走後,青蚨才從摸頭不著尾的「讒言讒語」中回神,憶起那牛若是衝過三個孩子,牛角的目標只剩她了。他沒推開她不說,反抱著孩子滾到一邊去,讓牛直衝她而來。
竟敢捨她救村童,這人好可惡。她呷口茶,笑得有些咬牙。
「你……你會躲開的。」知道她身手靈活,料想她躲得開。只是……唉,她把人家的牛給踢死了。
「我要是躲不開呢?」隱忍的聲音中,顯示出不太小的火氣。
「蚨兒,別生氣。」空門化心下意識伸手撫平她的眉,隨後才想起四周有人,趕緊放下。
說是茶棚,其實只是一間小屋。
五六張茶桌擺在小屋四周的草地上,形成一個簡陋的歇腳處。休息的人不多,一桌坐著村婦和一個孩子,一桌坐著兩名黑衣男子,一桌坐著一個黝黑莊稼漢,還有一桌就是他們。
不讓他的手移開,青蚨乾脆抓過來貼在臉上,完全不知羞怯二字怎麼寫,「我就是要生氣。」氣氣氣,她就是要氣,看他內不內疚。
用力踢草,她的桌底極快出現燒餅大的一圈光禿。
將空門化心的手擱在下巴上,看到俊顏上出現可疑的淡紅,她舔了舔唇,下意識的扳著他的手指戲玩,又想「私下摸你」起來。
啊,她越來越心術不正了,若成功把他壓倒在蒲團上,就算下地獄她也願意,反正那地方根本不存在。
「姐姐,我的鞠。」五歲大的男孩不知何時跑到她腳邊,正伸手掏著滾到桌底的皮鞠。
「哎呀,死仔,喝口茶也不老實。」村婦模樣的女人跑到桌邊,拉起男孩時,分別朝兩人瞥了一眼。
踢出皮鞠給男孩,青蚨起身,移到空門化心坐的長椅上。見村婦拉著男孩走遠,腳下又開始踩草,嘴角勾起色色的笑,心思轉了轉,她正要撲到他懷裡,半路又殺出一個程咬金。
「姑娘,這些草沒得罪你,何必傷它們?」
細眉抽挑,青蚨轉身怒罵:「該死的程咬金,我踩草關你屁事!」
說話的是黑衣男子,聽她不分青紅皂白開口便罵,瞬間呆愣。
「我家爺不姓程。」另一名娃娃臉的黑衣男子走過來,一手提茶一手端杯,看樣子打算共用一桌。
「在下姓秋。」年長男子不理青蚨,看了眼空門化心,與他面對面坐下。
「秋施主,我認識你?」空門化心見兩人毫不見外,不知自己是否認識他們。
「爺喝茶。」娃娃臉男子倒了茶,沖兩人一笑,「我叫依風。」隨後對那秋公子道:「爺,他們好像不記得你了。」
「沒人當你啞巴。」秋公子不看依風,只盯著空門化心,「敝姓秋,秋冥語。」
「有事?」空門化心看了看倚在身邊的青蚨,斂眼起了防備。
「你……怎麼稱呼?」秋冥語皺眉。
「空門化心。」
「你是出家人?」
「不算是。」
「空門化心是你的法號,還是本名?」秋冥語追問。
「喂,你管他是本名是法號,沒事快點走開,這張桌子我們不與人共用。」青蚨嘟起唇,討厭秋冥語咄咄逼人的語調。
秋冥語不介意她的無禮,皺眉試問:「你可聽過江湖上有個人人懼怕,名為淺葉組的殺手組織?」
「不曾。」空門化心搖頭。
「淺葉組是我家主人所建。」換言之,他是殺手。
「爺!」依風低呼了聲。
擺手示意他安靜,秋冥語盯著空門化心,想看他的神情有何細微變化。
可惜——沒有,空門化心眼皮也沒抬。
秋冥語又說:「我家主人姓葉,行五,雙名晨沙。」
空門化心的飛眉抬了抬:「秋施主,請恕我直言,我並不認識你。」
秋冥語雙眼一瞇,又端詳半天,才道:「打擾了,告辭。」
放下茶錢,兩人疾步離開。
依風頻頻回頭,隨風送來的聲音清晰可聞:「爺,他們真的不記得咱們呢!虧咱們難得發善心救他們。」
「像,越來越像。」秋冥語低聲喃著。
數月前在茶棚,他只覺容貌相似,今日細看,眉宇間的神色更添三分雷同。
空門化心聽到主人的名字,神情絲毫不受影響,好像聽到的只是陌生人。
見秋冥語不理,依風再回頭,見青蚨瞪著他們,衝她嘻嘻笑了笑,「爺,你說那姑娘若是在谷裡如此踐踏革命,主子必定笑得十分溫柔了。」
他家主子笑得越溫柔,殺機就越盛。
江湖盡知,淺葉組愛草如命,淺葉令上只雕青草一棵——淺葉出,絕命殊——
這是殺人的預告。
「你越來越多嘴了。」秋冥語斥了聲。
依風摸摸鼻子,不再回頭;兩道黑色身影極快消失在山林裡。
瞪到兩人消失,青蚨抬頭,鎖著空門化心俊美的容貌,輕道:「化心,他們好像認識你。」
「我不認識他們。」
「他好像覺得你應該認識他們的主子。」那個葉什麼的。
他端茶喝了口,看看天色,「太陽偏西,咱們該往回走了。走到家,太陽正好落山。」
青蚨懷疑的翻了個白眼,無心多問,直接拉下他的頭,做了眼饞至今的事——
在他臉上用力吻了吻,然後凶道:「下次再有瘋牛,不准你救人不救我。」
隨後,她招來目瞪口呆的老闆付茶錢。
而在她拉著他往回走時,聽到身後的他輕輕應了聲:「好。」
守株待兔的成果終於來了。
太陽落山,伽藍古鐘響過十聲後,一陣陰風伴著飄忽的笑從背後襲來。兩人相視,一個擰眉,一個揚唇。
依著青蠶反覆交代的計策,兩人假裝體力不支,將三人引到竹屋後,接下來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那人好像是剛才撿鞠的村婦?」盯著林中被焰網困住的三人,青蚨記起來。
「對。」空門化心風眼微瞇,五指在抱中握了握,「一個是趕瘋牛的農人,一個是將鞠踢到桌下的……」
「不是孩子,他的臉都成老樹皮了。」孩童的身形配上老漢的臉,嘔……只怕她夜裡會做惡夢。
倚在他身側,青蚨隨意回了回頭。
「鬼呀!」她嬌軟的叫一聲,人已輕巧跳到溫暖的懷中,標準的投懷送抱。
懷著突然撲來的身子,令空門化心回頭,對上一張黑不隆咚……呃,是一張古銅色健康的臉,因為入夜,看上去的確有些黑,腦門上還躍動著疑似青筋的東西。
「鎖悲師弟。」
「師兄,我很像鬼?」年輕的聲音聽得出定力不夠。
「師弟,不可妄動嗔念,要精進、要安詳。」
青筋跳了跳,看到林中火光突閃突隱,鎖悲訝道:「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