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安,你不要再說這些了,睡一下,等出院以後我們就準備去澳洲,然後你就會知道你的藍圖都會實現──」
丁儀安正色說:「你在騙我。我知道我只會得到一個終生鬱鬱寡歡的丈夫。不,向我走來的你不會快樂,然後你的不快樂會影響我,我雖然擁有你在身邊,可是我也不會快樂。我們倆都將是輸家。」
「儀安!」黎淵驚詫的看她。
「起碼,我對你的瞭解比十年前多了一些些,對不對?黎淵?」丁儀安輕聲笑起來,「你剛才為我刻畫的那個藍圖,讓我的心中再一次充滿夢。當我發現我失去孩子時,一度以為我連作夢的能力也失去了。沒有夢想的未來是地獄。我好開心你讓我知道,我還能擁有夢想。」
丁儀安慢慢脫離他的懷抱,坐起身子與他對視,掙扎地說出口:
「可是,我的新藍圖,我的新夢想,不再是你,黎淵。」
他簡直難以置信。「儀安,你知道我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嗎?」
她神色平靜地說:「我知道。我們離婚吧,黎淵。」
黎淵猛然站起身,俯首對她望著,丁儀安也抬頭靜靜注視著他,注視這位她分明愛了十年,但又不是她愛的那個男人。
沈默很久很久之後,他啞聲問:「你真的不再給我一次機會?」
丁儀安含笑,緩緩搖頭。「我沒有多少個十年,黎淵。」
她適才所說的每一句話在黎淵腦海裡起伏不定,最後深吸口氣,他說:
「不要十年,請你再給我半年,儀安。」
「半年?」她不解地看他。
「看你想去澳洲也好,美國也好,半年的時間讓我確定你生活安定,還有這裡的公司──」黎淵想到他至少必須幫儀安將丁氏企業處理妥當,再找到適合的經營者接手。「公司裡也尚有許多需要處理的事。六個月以後你如果還是堅持現在的想法,我們就離婚。」
丁儀安猶豫著,目光移開他身上,喃喃自語:「六個月?」
「你要簽字我會簽給你,你要我走或留隨時開口。」他柔聲說。
她想了想,說:「好,如果你真心希望這麼做,我們就一起再走半年。」丁儀安閉了閉眼睛,重新將焦距凝住在黎淵身上,輕聲地說:「可是,黎淵,六個月裡可能會改變許多事,你不怕嗎?」
黎淵疑惑地看著她。
丁儀安輕揚一下唇角,溫柔凝望他,道:
「我是說,你不怕尋到你這棵樹作巢的小鳥,半年之後會找到新的棲身樹嗎?」
***
「你今天不能哭啊,是新娘子,怎麼哭的這麼慘。」葛雨瑩拚命安慰沈蓓珊。
「半年了,每天都會聽見凌子舜那破銅聲音,一下子耳朵要安靜下來,我怎麼習慣。」她嘩啦拉地哭著,「你和子舜相處沒那麼久,當然不會很難過啦,可是人家真的很捨不得他嘛!」
凌子舜悠悠說:「聽見蓓蓓這樣說,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席培銘壓抑感傷的情懷,說:「當然該高興。雖然才半年,我卻好像多了個兄弟。」
「我卻少了個兄弟。」凌子堯強顏歡笑。「不過大家總算是幫你找到害死你的主謀了,你不需要含冤九泉了。」
「從我找到蓓蓓,找到曼婷,到瑩瑩出現,真難想像半年多會發生這麼多事。」
姜曼婷一拍手掌,指指在鋪在桌上的召喚碟仙用的萬字圖和小碟子。
「好了啦,看到底要不要開始了,大家已經話別了三個小時了,再拖下去蓓蓓和培銘今晚就不用洞房了。」
「我看,我還是明天再走好了。」凌子舜用古怪的口氣說。
「不了!你還是現在就走,我改變主意,不會捨不得你了。」想到今晚是她和培培的曼妙新夜,沈蓓珊立刻轉情緒,怎麼能讓一個鬼在旁邊偷看呢?是吧?
顏飛軒低低哼唱:「……要是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凌子舜大聲跟唱:「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
葛雨瑩、沈蓓珊和姜曼婷,三人互望一眼,輕輕將食指放在倒扣在桌面的小碟子底部,閉起眼在心中默念。
「……別了,請不要太將我想念……」凌子舜的歌聲漸漸隱沒,當聲音完全消失的剎那,三人指下的碟子緩緩開始在萬字圖上繞行,越轉越快。
「你是子舜嗎?」葛雨瑩問。
碟子轉到「是」字,停了下來。
「如果我現在再掀開碟子,你是不是還會回來?」沈蓓珊含淚問。
拜託不要。
「那,我們可以送你回本位了?」姜曼婷鼻子一酸。
謝謝大家。
在三人默念「請回本位」的聲音中,碟子終於轉回到萬字圖中央的圓圈。
完全的寂靜。幾個人面面相覷,沈蓓珊試著不停呼喊子舜,再也沒有回音。
顏飛軒終於打破沈默,乾澀地說:「這個鬧洞房的方式可真特別。」
席培銘向大家恭敬一鞠躬。
「感謝各位鬧了這麼久,現在可以把老婆還給我了嗎?」
「走吧,別再耽誤了小倆口的春宵,否則培銘可能會殺人。」姜曼婷笑著站起身,對葛雨瑩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夾住沈蓓珊,在她的尖叫聲中往臥房走。
「曼婷!瑩瑩!你們幹什麼?」席培銘急著追上去,卻被凌子堯攔住。
「是曼婷的主意,她說要幫你們節省點時間,好彌補剛才浪費的時間。」顏飛軒獰笑著,捏著指節向他走來。「現在,你告訴我,你要自己動手還是要我來?」
臥房裡不斷響起的沈蓓珊慘叫聲、怕癢聲和姜曼婷及葛雨瑩大笑聲。幾分鐘後,顏飛軒和凌子堯也氣喘吁吁地將席培銘給脫的一絲不掛。
「你們真的很低級!」席培銘大罵:「就不能留點樂趣給我自己享受嗎?」
「從今以後你夜夜都是樂趣,但像這樣的樂趣,我們卻只有今晚有機會享受。」顏飛軒笑著說。「等我婚禮那天,歡迎你如法復仇,我保證絕不反抗。」
在笑聲中離開位於郊區的席家大屋,姜曼婷低聲問:
「瑩瑩,你真的決定今晚離開?」
「嗯。感謝你收容了我一個月。」她含笑說。
姜曼婷默然注視她片刻。
一個月前,葛雨瑩提著只小箱來到顏飛軒和她在台北的住所。當時她只說,如果不是要等蓓蓓的婚禮,她會立即離開台北。葛雨瑩眼裡的傷痛欲絕,讓姜曼婷沒有多問一句她要如此急迫離開丁家的原因。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凌子堯溫和地表示。
「不用送了,謝謝。」葛雨瑩淡淡一笑。「以後只要我一回到台北,一定會和你們大家聯絡。我保證。」
「如果去美國,也別忘了我們。」顏飛軒說:「就算我和曼婷人在台北,曼妮也會在那裡。」
「知道了,那麼,拜拜了。」
她笑著揮手,轉身離去。
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葛雨瑩想,師丈的那件冤獄已經確定能在近日內平反釋放、又見到青梅竹馬的有情人歡天喜步上禮堂,甚至還收到了朝陽寄來的聯絡訊息,她真的欣喜若狂,清涼的空氣充滿喜悅分子,充盈在她的胸口,卻滲不進被厚重的悲哀枷鎖層層捆綁的一顆心,和人說話像在夢裡,連微笑都要費盡力氣。
或許,她應該留給黎淵一張紙條或短信什麼的,她想。
從醫院回到丁家,她當下整理行李搬離,竟連寫字流淚的時間也不留給自己。
他,應該能明白吧?
踏在黑夜裡,鞋跟落地的聲音鏘鏘響著,敲的心中孤寂欲狂。走一步拖一步,葛雨瑩往朝陽在訊息中說明的相見地點前去,嘴裡不覺輕輕哼唱:
「……要是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
聽完這一番又一番的風雨,歐煦陽真懷疑自己不是離開兩個月不到,而是兩年那麼久。他第一個反應是問:
「你能確定那個人是寒日老師?」
葛雨瑩一怔,「不是組織裡的每個人都會拉一手如此卓越的小提琴吧?」
「他人在哪裡?我將近十多年沒見到他了!」歐煦陽急切地說。
她力持平靜地搖搖頭,「不知道,可能離開台北了。」
歐煦陽咬牙切齒地道:「該死,原來丁廷君是我師弟。要不是他跟了老師沒多久就蹺頭了,肯定不會這麼簡單被暗算。」
葛雨瑩突然重重往他胸口氣了一拳,眼眶跟著發紅。
「臭朝陽!還好意思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以為你真的被丁兆安暗算了!」
歐煦陽忍痛受了她一拳,含笑抱歉說:
「我沒有時間和你聯絡。和嫣柔一回到旅館就感覺不太對勁,當下決定連行李也不拿,從後門溜走。這一路我可使盡渾身解數帶著她逃,沒有身份沒有錢,還要搭火車搭船搭飛機,總算才沒有被人再次盯上。我的天,嫣柔還當我在變著花樣帶她環遊世界,玩得可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