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不會。」乾兒子三天兩頭為了他的身體嘮叨他,童重吉並不以為意,反而樂得哈哈大笑,窩心得很。
「小心駛得萬年船,切記啊!乾爹。」鐵靳不相信他會乖乖聽話。
說來好笑,剛來童家時,阿堤一副快進棺材樣,乾爹、乾娘如爹形容的,是標準的平常小百姓,安逸度日,守本分地做好工作。而十多年後的童家三人,除了乾娘還算正常外,父子倆的性子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初來時,乾爹對事、對物的一板一眼著實成為她人生最佳典範,尤其他老人家在養生之道上,可比得上她族中所流傳的,非常講究。
然而乾爹老來卻有變為頑童之勢,做事不再有當年的魄力,不再汲汲營營的鑽研養生之道,甚至像個孩子似地老忘了自身的毛病,每每要人千叮嚀萬囑咐,才不情不願的服藥。
老人家嘛!也許歸咎於他年紀愈長,愈不能忍受寂靜無聲、沒有子孫承歡膝下的童府,所以才會想以此法引人關心。拭拭玉觀音,鐵靳揚揚唇角。
人老了,身體多少就會有小毛病,他的老皮囊也不例外,手腳偶爾會不聽使喚的鬧休工、患風濕。「喜歡那尊玉觀音和那串念珠就拿去。」
「不了,如此精緻的東西還是放在這兒供人觀賞,比讓我一人獨樂好。」她拒絕了童重吉的好意。「乾爹,何事勞你一大早派人找我?」小心的放回手中物,她問。
「呃……唔……」
哈!何事可以讓乾爹難以啟齒,用腳底板想也猜得出是為啥!童家獨子──童倉堤是也。
他是另一個性子變調的人。
阿堤小時,她和他曾經相處過一年。那年病懨懨的他再苦的藥、再痛的診療過程都咬牙熬過。他雖是個藥不離身的藥罐子,對她的話卻言聽計從,她要他坐,哪怕是癱軟在床,他也會硬撐著坐起,讓小小年紀就被爹丟在童家的她有說不出的快意。
好景不常,死裡逃生、成年後的他回到家的那幾日,算得上安分地陪她視察了童家的產業,像是個準備盡孝道、替她分憂解勞的好青年。可惜好不過半個月,他老兄開始貪婪得像是要玩遍天下女人般,色慾熏心。
「他在哪裡?」話是這麼問,鐵靳卻心知肚明他沒在向大人那兒,就是在花街柳巷中。
「不孝子要不是一頭栽在向大人那兒,沒夜沒日沒薪俸的做白工,就是……七天七夜家門都未踏入一步,就只會在外頭樂不思蜀……」童重吉沒敢直視乾兒子,口裡叨念著兒子的罪狀。
乾爹開口要她叫回阿堤,大概是又要拉他到哪家去相親了吧!不然阿堤十天半個月沒回來,他還不至於會去過問。「乾爹告訴我,他在哪兒,靳兒會帶他回來的。」
他童家雖稱不上是名門世家,好歹也算得上是中規中矩,在縣內小有名氣,然而兒子性好漁色,讓做爹的面子實在有點掛不住。「我本想要堂慶陪我去找他的,後來──」
唉!乾爹不說,她掐指也知阿堤在哪裡了。「乾爹──」微搖首,她打斷了他後頭千遍一律──救治人可以,沒事要他上那兒免談的話。
「他……在縣外美人窩。」值得安慰的是,他尚有一個繼承衣缽、管制得了兒子的好義子。知他者,義子也。
「我知道了。靳兒先到鋪子繞繞,晚點去把人逮回。」七天!在那種令人喪志的地方醉生夢死七天,只有他做得出來。鐵靳嫌惡的抿嘴蹙眉。
「有勞你了。」童重吉衷心言謝。
「乾爹快別這麼說。」因為她早對阿堤的風流習以為常。
童家若沒有靳兒忙裡忙外,大小雜事勢必亂成一團。阿堤若沒有靳兒箝制著,必然會成為脫韁野馬,一切的一切都得感謝鐵靳的父親呀!「靳兒啊!童家若沒你幫忙打理內外,我看定會讓阿堤那渾小子給玩完了。」
「乾爹,阿堤沒你想的壞到無可救藥,他只不過是──」
「好色。」
「唉──除了好色點,他沒別的缺點呀!」乾爹為阿堤傷神,把他想得太壞了,她忍不住想為他辯駁。
「不用替他說好話了,他啊!能聽進我的話娶房媳婦進門,就謝天謝地了。」童重吉很高興靳兒為浪蕩子說好話。「還有,你的婚姻大事,可不要學阿堤那樣要我老人家三催四請喔!」
什麼啊!靶換到她頭上來了。
一時好心惹禍上身,連她都被催著娶妻。「乾爹,鋪裡忙,我早點去比較好,阿堤我晚點會把他帶回來。」腳底抹油,走為上策得好。
◇◇◇
「鐵少爺,呃──蔣家小姐──」
送走最後一個病患,鐵靳收拾著專用的藥箱,卻差點因為陳總管的話而打翻了。
陰魂不散的女人,上回中了她的軟身散,足足被罰坐在鋪子裡直到打烊,讓人用轎子抬回去,還不怕!「她在哪裡?」好,這回本姑娘決定下重藥,治治她久痛不愈的頭。鐵靳眼內飄閃過使壞的光芒。
「就在離此不遠的石板街。」
還沒到啊!那算她命大,碰上她沒時間等她蒞臨。
「自從上回她坐在鋪裡,動也不動的喧鬧,嚇跑了不少看病的人後,小的想到了一個辦法。」陳總管邀功般興奮地等待鐵少爺要他說下去。
賊頭賊腦的,定是想要她的獎賞。「說吧!若你的鬼主意不錯,我會好好賞你的。」好奇心被他激發,鐵靳自願上鉤,準備送陳總管夢寐以求的養生藥一帖。
「多謝鐵少爺。」陳總管打躬作揖地道謝,「小的只是串通了蔣府內的下人小六,要小六知會其他願意幫忙的下人,在蔣家小姐準備上咱們鋪子來時,先行通報小的,好讓小的提醒鐵少爺,有時間避開蔣家小姐。」
「好,陳總管的法子實在是一絕。」以後那女人前腳出門,有人就後腳趕至前來通風報信,她就毋需以無傷大雅的藥整人了。「陳總管,蔣小姐若見不著我的面,那蔣府內的工人是否會遭殃?」
「這個小的也想到了,還請鐵少爺配合一下,上蔣府為下人們診療時,和她敷衍幾句即可。」
「幹得好!記得明兒個向我拿藥。」不用僵著臉皮應付那女人,又不會讓別人難做事,不錯!「我去幫老爺辦事,不回鋪來了。」
賺到了!「是,鐵少爺慢走。」鐵少爺祖傳的養生秘方,他終於討得一份了,要是讓大伙、老伴曉得,不知要有多羨慕啊!陳總管樂不可支,笑得闔不攏嘴。
第三章
寅時,鐵靳姍姍來到美人窩前。
上次她親自來抓人是什麼時候啊?好像是四個月……不不,應該是五、六個月前了吧!那時候這裡的招牌不是美人窩,好像叫萬花樓的。
這些生意人,真不懂他們,美人窩、萬花樓,同樣是做色情買賣的,何必要改名號?
「姑娘,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點走開。」
門都沒構著,鐵靳就被守門拉客的給擋下了。
「我這身打扮像是姑娘家嗎?老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什麼嘛!她男裝扮相多年,還沒有人能識破,這看門的竟一眼就看穿?
啊?面前杏眼桃腮、細柳眉的人自稱是男人!打死當了一、二十年看門的他也不相信。「姑娘家就是姑娘家,還硬裝是男的。」
呃!她都開口澄清了,怎他還是不信?「我找人。」好吧!擋著門不許她進去,那叫人出來總可以吧?
找人?就說嘛,他一雙利眼閱人無數,哪會將男、女弄錯。
原來眼前這個是來找相公的,這年頭可真時興做人妻子的上妓院抓奸時假扮男人呢!「來抓相公回去呀?放你進去是不可能,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幫你進去問問。」前回就有個闖上門來鬧的,害他足足被許鴇斥罵了一天,這次他才不會讓眼前的女人再跑進去害自己了。
他把她當成怨婦?!她像嗎?鐵靳不高興的送了他一記白眼。「童倉堤。」要不是得完成乾爹的交代,她早就扭頭離去。
「原來是找童公子。」看門男子明瞭的回應。不對,童公子明明未娶妻妾。他上下打量一回這穿男裝的美人,「去去去,你是哪家來搶客的,以為我好騙啊!」想來搶他美人窩的金主?哼!門兒都沒有!
「你既不讓我進去找人,也不幫我叫人出來,擺明了耍人嘛!」
「耍?是你先耍騙我,還惡人先告狀的說我耍你!快走,快走,回你的店裡去,別杵在大門,妨礙我們做生意。」說他騙人,她才是想來拐拉人搶生意的呢!
什麼呀?!她又變成是來搶客的煙花女子了!「滾到一邊去,你這個沒長眼的。」敢凶她、趕她,說她是做妓女的,不要命的大龜公。鐵靳用力朝他小腿的穴道一踢,氣呼呼的推開半掩的門,留下倒地慘叫的看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