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扭曲,有異象。」鐵抒淨吐出這句話,拿劍的手沒歇地剖開滾至膝蓋處的頭。「確定是了。」她抬首含淚哽咽。
「好。」鐵翱面露哀戚,口氣沉重地扶起妻子,「來,辛苦你了!高長老的屍骨我來處理就好。」
「伯父,我也來幫你。」童倉堤不太清楚兩老打啞謎的對談,但多少理出一點頭緒,事情和癡呆的鐵飛脫不了關係。
可是他那個樣,會和事件牽扯多大?
娘的手法,以她身為大夫的立場,一望便知是在查探高長老的死因,只是娘為何不連它的身體也剖開來瞧,僅僅觀察頸子以上?還和爹說著別人不懂的話?
鐵翱與童倉堤以隨手取來的樹枝替橫死的高長老挖了洞、立個碑。
四人雙手合十地膜拜剛入土的高長老。「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離開。」童倉堤提議道。
「阿堤說得是。抒淨、靳兒走吧!」
「爹說明一下高長老的死因嘛!」
「回去再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和我們突然去阿飛家有關嗎?先透露一些些給我知道嘛!」再要她一頭霧水的回家,她會因此而憋成重傷。鐵靳邊走邊追問。
「靳兒乖,不要煩你爹了,讓他好好理清思路,娘向你保證,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全盤詳詳細細地說明給你和阿堤聽,好不好?」鐵抒淨意味深長地說完話後歎了口氣。
娘都這樣說了,她還能說不嗎?
鐵靳仔細瞧了瞧,爹的神色是不太好,娘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到底接連兩天,爹是碰上了何種複雜的問題?又和阿飛何干?
◇◇◇
濕冷涼月,伴隨著淒厲風聲,白狐族群聚散地,所有白狐全躲縮於屋舍,避開入冬以來的第一波霜寒。
鐵家屋宇內,同其他族人的屋舍般靜寂無聲,大夥兒早早便進房歇息。
簡陋不失實用的主人房門被人悄然無聲的由外向內開啟。
黑暗中,來人藉由微亮的月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床沿。
床上的鐵翱與鐵抒淨不知是否因為近日來的奔忙操勞,未發覺有人侵入的繼續沉睡。
注視兩個目標物,來人略傾下頭,揚高手,呆滯的黑瞳和手上的刀讓月光照得閃閃發亮,透出冷冽的光芒。
無意識的鐵翱和鐵抒淨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全然未聞床邊沉重的呼吸聲。
來人的眼飄過一抹殺氣,將刀高舉過頭,敏捷劃過空氣,朝床上兩人揮下。
◇◇◇
「爹、娘,你們在裡頭嗎?」日上三竿,不見父母起身的鐵靳敲門問安。
等不及裡頭發出聲音,她自行推門入內。
血!滿屋子的血!
床上、牆上、窗上、地上,沒有一處不沾染血跡。
「爹!」鐵靳哭號的翻扶起趴俯在地的鐵翱,手顫抖地探測他的鼻息。「不──」她哀慟的嚎啕大哭。
鐵靳緊緊摟抱滿身是血、沒了氣的爹猛搖,似乎想搖回鐵翱的生命。
「爹死了!我爹死了!」她像在對自己說話般地朝著空氣喃喃自語。
相隔一夜,昨夜娘還千叮萬囑,天氣變涼了,要她蓋好棉被,怎……
娘!房內不見娘的蹤影?輕輕地放下懷中的父親,鐵靳滿室尋找母親。
「呃──」
布簾那兒有人!
跳過倒下的椅子,她一個箭步扯開布簾。「阿堤!」
「鐵靳啊!你幹嘛到我房裡來?我又為何坐在這兒睡?睡得我全身酸痛,四肢伸展不開。」抓著她的肩臂,他腦子昏沉的躍身站起。「咦?我幹嘛拿著刀睡覺?上頭還有血耶!」轉動手上的刀,他迷惑不解地偏了頭。
「你──」證據確鑿,事實擺在眼前,「殺人兇手。」她嘶啞著嗓音,指著他的臉大叫。
什麼呀?手上握著一把刀,童倉堤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為何被她叫成兇手。
「阿堤,我爹待你不薄啊!他帶著你入山找高人,醫好了只剩半條命的你。他怕你離開家,乾爹、乾娘會孤單寂寞,狠心把我留在你家陪他們。他自作主張,應允把我嫁給你。他對你比對我好,你竟將他殺死!他哪裡得罪你了?」鐵靳瘋也似的打著他,狂亂怒吼,「你利用我殺死我爹,欺騙我的感情,你──」
「我──」
「啪!」一個耳光賞在他臉上,五指紅印馬上浮現。
百口莫辯、臉頰發燙的童倉堤連碰都不敢碰一下痛死人的臉。「鐵靳──」
「不准你叫,不准你叫我!」
「你鎮定點!」
「我和你沒話好說了。從今以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她齜牙咧嘴,憤恨大叫,「我娘呢?你把我娘怎麼了?難道你──」
「我不知道伯母到哪裡去了。你聽我說,我連自己怎會在他們房裡都不明白呀!」箝制她想甩脫的雙臂,他慌亂的辯解。
鐵靳使力的推開他,奪過他手上的刀,高高舉在半空中許久。「你滾!我不要再看到你了。」她痛心疾首,厲聲尖吼,「從今以後再踏進這裡一步,我要你死無全屍。滾!」
隔著布簾,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靜得只聽聞屋外呼呼吹動的風聲。
「我知道你現在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我不會再為自己辯解,也不能。」
「我不想聽,你滾!」捂著耳朵,她閉起的眼淌下淚來。
「我走,我走。我說完一句話就走。你爹的死,我真的不曉得,我完全沒有印象是我殺了伯父,更不用說把伯母藏在哪裡。」
童靳不語,淚卻汩汩直流。
「妳要保重,我──」
她依然不吭一聲。
「小心點,有危險時,要鐵泰保護你,好嗎?」多說無用,鐵靳是不會回答他了。童倉堤哭喪著臉叮嚀。
他走了!
鐵靳不用張開眼睛,就明瞭童倉堤是真的被她趕走了。她頹喪地軟了腳,木然地望著不遠處的爹。
爹死了,娘失去蹤影,一個好好的家就這麼毀了嗎?
「哈哈哈……」
竟有人在她傷心時笑得這般開懷?
她慢慢地轉過頭,「阿飛!」
「好久不見了,鐵靳。你想不到我們兩人會在這種傷心的情景下碰面吧!」
「你好了?」眼前器宇軒昂的鐵飛若告訴別人以前的他是天生癡傻、異於常人,肯定無人會相信。鐵靳壓抑的語氣中難掩內心的波動。
「好?我自始至終都好得不得了,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怎樣?思緒亂、心很痛吧?」鐵飛彎下腰,眼中散發妖邪之氣。
「是啊!很亂、很痛。」鐵靳面無表情地附和著他的話。
「既然鐵翱死了,他的族長位子就由我來繼承吧。」驅近鐵靳時,他以足踢踢死了的鐵翱。
「為什麼?」
「我要,沒為什麼。」
他夠狂、夠妄。
「阿堤殺了我爹。」鐵靳抬起了下顎,喃喃訴說。
鐵飛蹲下身,直視她空洞呆滯的眼神。「那又如何?」她承受不了接連而來的打擊,好像失了魂。「他殺你爹是受我指使。」
鐵靳驚訝得無法思考,「為什麼?」
鐵飛貓哭耗子的為她歎氣,「回想一下,你回來那一天和童倉堤在結界外碰到了誰?他對你的阿堤做了什麼?」
「高長老,他抓傷了阿堤──」
「對了,高長老抓傷你的阿堤,在他體內埋下我支使他施放的活暗器,好讓我隨時可以操控你的阿堤。」
真相開始大白了。
第十章
「你為何要這樣做?我爹娘哪裡對不起你啊?」鐵靳的神智突然回來了,她倏地跳起,悲憤地朝鐵飛吶喊。
「不只是你爹娘對不起我,連我的爹娘和遺忘我的族人統統都對不起我。」鐵飛臉上淨是殺氣,冷戾的大聲控訴,「你們都瞧不起我,以為我是個沒腦子的低能兒,從小便將我視同笨蛋的呼來喝去,沒有一個是真心對我,都忘了我也和你一樣是陰年陰月月圓之日出生的小孩。」
什麼?阿飛和她一樣是「月之子」!
從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啊!「阿飛,小時候我沒有對你不好呀!你記不記得,我還每天陪你玩耍?」鐵靳一步步退到敞開的門。
「你敢說沒對我不好?那是誰動不動叫我小呆子?是誰動不動就指使我,要我為她做牛做馬,還供她打著玩?」鐵飛頸上的青筋因細數她小時的對待而浮現。
「呃──當時我才幾歲,根本不懂事。更何況小呆子是喜歡你的暱稱嘛!」以前的阿飛對於別人如何喚他,壓根不在意,還會親善的回以無邪的笑容,怎麼長大後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算起帳來。
「喜歡?少來套交情這一套。」鐵飛咄咄逼人地勒住她的領口,「大家都把你當寶,都巴望著你二十五歲那年能為族人貢獻神力,連我爹娘也是。二十五歲那年,他們千求萬托數位長老替我開天眼,耗時三天三夜,我一點反應也沒有。每個族人都以為我智力低弱,這輩子是無法有此神力,轉而將期盼全寄托在你身上。哼哼!你們怎會曉得,其實我早在二十五歲生辰前,就神智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