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我抬起頭,看著他英俊無比的側面。
「可以、可以……」哎呀!連性感小褲褲都穿在身上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出口?
他側頭看我,頓時讓我勇氣全消。
「可以什麼?」他這樣問真可以說是壞到家了。
「可以牽我的手啦!」我說。
第九章
告訴我,人是不是一開始就要背負這麼大的罪,出生在這個世上?
打一出生,就注定了將一輩子忘不了自己犯過的罪,即使用肉體來贖罪?
那麼,靈魂在承受痛苦之餘,所記起的記憶,究竟都到哪裡去了?
那些痛苦回憶,那些悲傷回憶,那使天崩地裂的愛,到哪裡去了?
或者是一種幻想?終究,要去瞭解另一個完全不屬於自己的靈魂,是不可能的。
幻滅若是殘酷的話,一開始就不要心存希望。
受傷若會痛苦,一開始就別去擁有那不想失去的東西。
不要去愛、不要抱希望、不要去感動。
對!就連現在這一剎那,自己能否活著,也不要去期待。
然而這種失去方向的靈魂,不久終會將自己逼入自己體內的瘋狂世界。
為了不走上這條路,即使明知會失望、受傷,人還是不得不去愛、去希望、去感動。歸根究底,人的靈魂是為受傷而產生的……
——引述自奧爾佛氏之窗
車子在高速道路上行駛,因為路面平坦加上車子性能穩定,車內的人竟察覺不到車子正以高速飛快地奔馳著。
隨著窗外飛逝的夜景、流洩而過的光線,沉默漸漸橫亙在彼此之間,淡而柔的音樂播放著,此刻並不覺得尷尬,有一種很安靜、很特別的氣氛。
我的心專注於身旁開車的他,凝視著操控方向盤的修長手指,如果他不是一個外科醫師,那這應該是一雙屬於藝術家或音樂家的手吧?
怎麼能夠僅是這樣看著他,就能感覺到心裡無來由的發痛,以及漲滿著對他說不出口的愛,隨時威脅著要傾巢而出。
「你會彈鋼琴嗎?」
「以前學過。」
「真的?彈給我聽!」
「有機會的話。」
「你家有鋼琴嗎?」
「現在住的地方沒有。」
為什麼他總要講住的地方而不說他的家?我知道他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個過渡的地方,他才是一隻候鳥,等季節過後,他會毫不眷戀地飛去。
而我,會不會只是跟他驚鴻照影的路人甲?
不知道,也不能想這麼多,至少我此刻跟他在一起,就該覺得滿足。
下了高速道路,一直來到台北市的信義區。他將車子駛進地下停車場。
「下車吧。」他熄了火,下車走到對側幫我開門。我跟著他,看他拿出磁卡,往電梯走去,進電梯,又看著他按下十九樓鍵。
「你住很高耶。」
隨著電梯高速上升,我吐出了一口氣。
「還好吧。」
電梯門一開,他走出去。
這是雙併的二十層住宅大樓,他住在A座。
推門入內,前廳玄關一整片乳白色分割的壁櫃面板、立燈半櫃、靠背單椅、瓶花擺設,與起居坐具形成前後分明的層次,一組乳白色的牛皮沙發間夾著簡約的棕色方桌,交接地帶則以長形立台作為區隔。
旁邊放置著原木餐桌,環繞六人座椅形成用餐區,與整片牆壁開放式的長條吧檯延續轉接客廳的使用機能,形成行進移動上的驚奇橋段,與客廳開窗造出極佳的空間端景。
金黃色的燈光映在昂貴的黃金米黃石所鋪成的地面,反射出閃爍的澄亮光燦一如霞照。
這裡距離都市高度發展區頗近,卻又同時得以享受少有的內在寧靜與外向便利性,在周圍環境及視野上擁有極佳的外在條件,高樓層使得都市噪音與視野干擾相對降低,對外開啟的大片落地玻璃窗,將整片蒼翠的山巒風光盡收眼底,白日可以欣賞天光浮雲的須臾變化,夜晚便能坐擁城市遙遠燈火、繁華璀璨的麗色。
「林醫師,你住的地方真漂亮,跟雜誌上看到的一模一樣耶!你眼光真好。」
「沒什麼,都是設計師裝演的。」言下之意,他只負責出錢。
「你是什麼時候來台灣的?」
「四月。」
「現在十月了,你已經來半年了。」
「嗯。」他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可樂給我。
「那你喜歡台灣嗎?」我打開可樂,接過他遞過來的吸管,一邊喝一邊問。
「還可以吧。」
「那、你喜歡台灣人嗎?」
他看著我,又是那種深沉難解的光芒,我不懂,那是一種很靜的水,誰也不知道靜水之下,究竟是一無所有還是暗潮洶湧。
這個住處,看似繁華,其實處處透露著一種寂寞、一種冷冷的寂寞,仔細一看,就發覺它僅是像個樣品屋,沒有人住在裡面的感覺,沒有屬於家的溫馨。
跟他這個人一樣,明明他就在你身邊,可是你就是碰觸不到他的心。作家說:世上最長的距離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可是,我卻覺得我跟他的距離還要更長、更遠。
「林醫師,我可以叫你七央嗎?」
他笑一笑,不知怎地,他的笑容也很落寞,讓人好想安慰他。
「很少人這樣叫我的。」
「你也叫我曉星啊!」
「我聽見你同學叫你小星星。」
「把鼻也這樣叫的,你要叫我小星星也可以。」
我跑到落地窗前。
「你看,滿天星斗,只有你這裡才看得到。」
他走到我身邊。
「你一定不懂得欣賞屬於你的美麗風光,我唱我的歌給你聽好不好?」
「你的歌?」
「嗯!」我點點頭,唱道:「小星星,亮晶晶,點點像你的眼睛。最多情,夜夜心,找不到半點幻影。夜色已靜,露濕已晨,夜夜找尋,就像是小星星。尋好夢,夢難成,又有誰知我多情?對星星,訴衷情,哪裡有我的知音?願將我心,換做你心,心心相換,才知道我多情。小溪畔,星夜裡,思念著多情的你。願我像小星星,找尋那無限柔情。風吹衣襟,夜鶯輕啼,但願我倆,永遠不分離。」(陳光陸詞曲)
他靜靜地聽,不發一語。今夜的星光燦爛,如此溫柔的夜,我永遠也忘不了。
無論他是不是會離去,在這樣溫柔的夜,我都不想讓他孤獨地過。
「七央,你可以抱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害羞,只因他滿身的寂寞。
他抱住我,輕輕地親吻我的頭頂,十分、十分的溫柔,溫柔到令我想要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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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好多、好多……」
彷彿負嵎的獸嘶啞的聲音將我由甜美的夢境中喚醒,我睜開眼,發覺他睡得很不安穩,我將他抱在懷中,為他擦拭明明開著空調,依然冷汗涔涔的額際。
他張開眼,茫然而沒有焦距,他的眼光停在我的臉上,可是他不是看我,是看向更遙遠的地方,而那令我感到恐懼。
「七央,你醒一醒。」
他的視線慢慢凝聚,好一會兒,他離開我,走下床,到吧檯倒了一杯酒,一仰而盡。
「七央,你吃什麼藥?」我看見他吞了兩顆白色的藥丸。
「沒什麼,頭痛藥而已。」
「可是你吃兩顆,而且還配酒,那會加重藥性的。」他自已是醫師,不會不知道。
他坐在沙發上,將臉埋入手掌中,似乎藥性還未發揮,頭很痛的樣子。
「我知道,可是沒有辦法。」
像一個被責罰的孩子,這個不為人知的林七央,令我的鼻腔發酸,幾乎要流下眼淚。
我抱住他。「你作惡夢了嗎?你常常作惡夢?」
他沒理我,卻開始發抖,輕輕地抖顫,卻令人好心驚,因為他在害怕,一種很深很深、打心裡發出的恐懼。
「你知道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嗎?」
「嗯。」
「我原本在MGH工作,可是九月初,應紐約醫院的邀請,加入為期一個月的技術聯盟合作計畫,那一個月我必須待在紐約的醫院。」
他停了下來,我也不催促他,我感覺他想跟我說的,可能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也許正是他恐懼的根源。二00一年九月十一日美東連續遭到不明恐怖組織的大規模攻擊行動,紐約世貿大樓遭到兩架自殺飛機撞擊後,不久即倒坍,一千多呎的高樓瞬間被夷為平地,美國五角大廈、國會山莊、國務院等重要政經機構也受到劇烈攻擊,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早上上班,沒多久就接到重大災難警報,全院醫護人員待命,然後救護車不停地送來受傷的人。我從來沒見過同時那麼多的人受傷,醫院到處都是血跡。我慌亂的急救,不知道是幾千、還是幾萬人受傷受害,我只知道,受傷的人必須處理,不斷、不斷的處理病人……」
他的身體劇烈發起抖來,聲音也變得支離破碎,我將他抱得更緊。
「七央,你不要害怕,你是在幫助他們。」成千和上的人浴血掙扎、肢體分離,生命被剝奪,無疑是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心智再堅強的人也沒有辦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