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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簡薰

  方威仰考入電視台,憑著他自稱的敏銳的新聞嗅覺在跑政治新聞;而楊炎楷則是選擇了教職。

  轉眼之間,在異鄉一待十年。

  曾經在不同的時間跟兩個女孩子交往過,但是總在女生抱怨他不夠體貼中宣告結束,那感覺很奇怪,一樣是失戀,天晴讓他失眠了許久,但是後來的戀愛,最多只是在讓他感覺一些失落。

  失戀從來不會影響韓適宇的生活,甚至,他還滿能享受一個人的日子的。

  最大的娛樂還是看書,偶爾也會去看看電影。

  Meg Ryan的"電子情人"上映時,他去電影院看了三次,每次看到Meg Ryan跟Tom Hank在大螢幕上傳著電子郵件,他總忍不住想起西雅圖夜未眠,那是他跟天晴最後一次約會,最後一場電影。

  而他,現在就是在故事背景裡生活著。

  日子一天一天。

  拿到博士學位後,他開始將東西寄回台灣。

  十年生活,他累積了許多東西,當然不可能全數寄回,能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只好一邊收,一邊丟棄。每天每天,把裝滿回憶的東西拋在垃圾袋內,然後拿去丟進垃圾子母車。

  終於,歸國的日子到來。

  ☆☆☆☆☆☆☆☆☆☆  ☆☆☆☆☆☆☆☆☆☆

  他在幾個朋友的簇擁下,離開了有著許多記憶的西雅圖,經過長途飛行,降落在明亮的第二航廈。

  "適宇,這邊。"韓母在吵鬧的入境大廳中賣力的叫著。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全來了,還有適卉,一時之間,人人搶著看他這個這些年來徒留名字的長子長孫。

  "不愧是媽媽的兒子。"

  "哎喲,不是小孩子啦,讓奶奶好好看看你。"

  "哥,我好想你喔。"

  父親跟爺爺還算鎮定,而他,就在老中青三代的女子中被拉來拉去,媽媽摸頭,奶奶捏臉,適卉一下哭了出來,場面亂成一團。

  後來,還是韓父出來收拾,"好了、好了,坐了這麼久的飛機,適宇也累了,大家先回家。"

  在家人圍繞下回家的韓適宇,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洗塵宴。

  韓家是大家族,大家族堅持不能小氣,叔伯之間還要比排場,於是乎,每一頓都是大飯店,每一頓都是名廚,每一頓都是該飯店最貴的宴席。

  在第七次的洗塵宴後,韓適宇終於忍不住對他那位幾乎成了他經紀人似的媽媽開口了。

  "不能推掉一些嗎?"

  "咦,可是都說好了耶。"

  "很多親戚我都不認識,有什麼好聚的。"

  "就是不認識才要叫他們出來認識認識啊。"韓適卉在一旁笑咪咪的說,"媽媽對你可得意了呢。"

  "我又不是什麼巡迴展出的奇珍動物。"連續兩個星期這樣,他真的體會到應酬的累人程度有多高,那些人好像都把自己當酒家女似的,拚命想灌醉他,真是奇怪了,他喝醉對大家也沒好處,敬得那麼賣力幹麼?

  "算了啦,哥,爸媽跟爺爺奶奶已經很久沒這麼興奮了。"韓適卉看著他,"你就當盡一點孝道嘛。"

  由於她的落井下石,韓母得到了一票,故此,韓適宇的洗塵宴行程表並沒有減少的跡象,照例密密麻麻,十分精彩。

  在飯店與飯店的轉台中,他有時候會跟父親到公司,看一些過去的檔案以及資料──過一陣子,等他把該應酬的應酬完,瑣事也都處理好之後,便會穿起西裝,正式到"韓氏化工"上班,盡第三代應該盡的義務。

  但在這一切開始之前,他還有人想見。

  他的老朋友,老同學。

  ☆☆☆☆☆☆☆☆☆☆  ☆☆☆☆☆☆☆☆☆☆

  這是韓適宇學成歸國後最輕鬆的一場洗塵宴。

  沒有大批人馬,沒有令人眼花撩亂的菜色,更沒有那些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露天的啤酒屋裡,只有他與兩個老同學。

  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十年了。

  當時,他們都還是大孩子。

  此時,他們已經是三個近而立之年的人,照說,應該要成熟、懂事,最好多一點符合身份的文質彬彬,但是事實總是與想像有差距。

  酒精下肚,沒人記得要保持形象。

  "你啊,最無情了。"楊炎楷鬆開領帶,用力的朝韓適宇肩上一拍,"別人到國外讀書,兩三年會回來一次,只有你,簡直把那邊當家似的,十年不見人影,每次寫電子郵件也就那幾句,多寫一點會怎麼樣啊?"

  "不會怎麼樣。"

  "哪幹麼不多寫一點?"

  他了一口啤酒,欣賞老同學喝醉的樣子,"我懶。"

  "你……"楊炎楷似乎在考慮措辭似的,想了半日,吐出兩個字,"薄涼。"

  韓適宇揚起眉,薄涼?

  喔,對了,楊炎楷是念中文的,薄涼。

  他真的醉了。

  就算他薄涼好了,問題是聯絡得太勤不也很奇怪嗎?人與人之間又不是說得越多感情就越深。

  韓適宇轉向方威仰,"該說的說一說,扯那麼長篇大論做什麼?"

  "有人愛嘛,人家可是很脆弱的。"他摸摸已經倒在桌子上的楊炎楷,"他本來就神經質,你想不出來要寫什麼,就轉寄幾個小故事、小圖片、小叮嚀,他也會很高興啊,前後又花不到幾分鐘。"

  "麻煩。"

  "你的脾氣還真是萬年不變,你啊,就是什麼都嫌麻煩才會……"停了兩秒,"才會有時間把書讀得這麼好。"

  韓適宇原本已經預備招手叫服務生再送一杯生啤酒的,但在聽到那麼不自然的結論之後,立刻把空了的酒杯放到第二位。

  他記得,他的眼神一向很有用。

  盯著方威仰,一秒,兩秒,三秒,方威仰啊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光很凶?"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這樣看你?"

  "你、你想怎樣?"

  "我想知道'你啊,就是什麼都嫌麻煩才會……'原本應該接什麼。"斷句斷得太詭異了,他要真的聽不出來,那才有問題。

  方威仰歎了一口氣,"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韓適宇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說:"相信我,我有辦法問出來。"

  "真是,相煎何太急。"他抱怨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吐實,"你啊,就是什麼都嫌麻煩才會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那也沒什麼,你不是也沒結婚?"

  "至少我是單身女記者眼中的快婿人選啊。"

  "楊炎楷呢?"

  "他在學校可受那些未婚女老師歡迎了,那種憂鬱又神經質的樣子,不知道勾起多少人的母性情懷。"方威仰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恨恨的說:"女老師就算了,最不可原諒的是連那些年輕女高中生都對他很好。"

  韓適宇半瞇起眼,這算是示威嗎?兩個行情看漲的單身漢。

  他又不是沒人喜歡,只是他不愛沒事找事做,更懶得花時間去哄人,或者是討人開心,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他也不會勉強。

  其實,也很少有女孩子讓他覺得交談起來很輕鬆的,除了記憶裡的那抹蔚藍顏色之外。

  方威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喂,你還記不記得李天晴?"

  天晴?

  他怎麼會不記得?!

  對大人來說,那也許只是小毛頭的戀愛,但對他而言,卻是二十八年來,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歲月。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保存著她的照片。

  韓適宇線條剛硬的臉上透出一絲柔和的氣息,"當然記得。"

  方威仰沒注意到他變幻的臉色,一邊撥著花生殼一邊說:"我前一陣子從政治組調到社會組嘛,跑一些兇殺案之類的,居然遇到她了,哇咧,你知道她在幹麼?她是法醫,法醫耶!"

  "法醫?"

  "對啊,就是在兇殺案現場穿白袍,翻弄那個東西的那種人,看不出來對不對?我見到她的時候其實也嚇了一跳,差點跌到旁邊的水溝裡。"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蠢事,方威仰笑得非常開心,"天晴完全沒變,第一眼就可以認出來,跟記憶裡的她一模一樣到有點好笑。"

  "她還是那個樣子嗎?"一樣愛玩?一樣愛笑?

  他很愉快的說:"我現在跟她還滿熟的,有案子就會見面,下次有空一起吃個飯吧。"

  韓適宇已經沒聽清楚他後來說了些什麼,在喧鬧的啤酒屋中,那年夏天的記憶像潮水一般的向他湧來。

  雖然已是遙遠舊事,但乍然聽到她的名字,心中還是起了波瀾。

  他清楚想起她的所有樣貌,哭臉、笑臉、撒嬌的樣子、微嗔的樣子……也就是在那個時刻,他才發現,原來過去的平靜只是經過時間洗煉的假象,那個十幾歲的初戀一直在他心裡,不曾忘記。

  第六章

  凌晨五點,天晴已經坐在辦公室裡頭了。

  一邊聽著自己半個小時前檢驗時錄下來的聲音,一邊飛快的在鍵盤上輸入合適的形容詞以及解釋。

  她是凌晨一點時被挖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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